嘤鸣心里不情愿,不是说好了不让她做粗使丫头的吗,眼下又是喂米油又是打扇子,这么勤勤恳恳还连句好话都听不着,真是恼火。
她枯眉笑着,&ldo;谙达不愧是天下第一知心意的人儿。&rdo;
德禄笑得很难堪,他也是没辙,要是万岁爷知道怎么和姑娘处,他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嘤鸣举着团扇,照旧跪坐在脚踏上,边给皇帝打扇子边道:&ldo;万岁爷,奴才进宫好几个月了,还没见过内务府的银子长什么样儿呢。&rdo;
皇帝躺在一片清风里兀自受用着,听见她的话,眼睛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儿,&ldo;你是想拿俸禄吗?&rdo;
嘤鸣觉得就算真拿,也是应该的。这么大的宫掖,天下第一体面的帝王家,不能盘剥她至此吧!她不是宫女,却兼着太监的差事,老拿册封说事儿,不下诏书也不给月银,骗她给宇文家当牛做马,这也太不厚道了。
她手上没停,低下头支吾了句:&ldo;奴才只拿自己应得的,从来不乱要别人一文钱。&rdo;
皇帝哂笑了声,&ldo;是吗?&rdo;
又要拿宁妃那八钱银子说事儿,嘤鸣脑袋都大了,揪着别人的小辫子说一辈子,真没意思。
&ldo;您要是发奴才月例银子,奴才也不至于剪那么点儿边,怪没出息的。&rdo;她好声好气儿道,&ldo;万事有因才有果,您说是不是?&rdo;
皇帝闭着眼睛嗯了声,&ldo;等着吧,明儿朕下令内务府,填上你这几个月的亏空。&rdo;
嘤鸣忙道了谢,其实皇宫大内需要耗费银子的地方并不少,你要经营关系,就得处处花钱。像上回托董福祥买印石,米嬷嬷过生日什么的,进宫时候傍身的那点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原想敬事房也算是个营生,可惜后来皇帝查得严,到如今彻底歇了菜,没钱周转,再不拿俸禄就活不成了。
万岁爷金口玉言,她心里顿时踏实了,打扇子也打得很殷勤。打久了手酸,左手换右手坚持了有半个时辰,最后实在瞌睡得忍不住,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她睡了,皇帝却没有,夜里两眼炯炯,瞪着帐顶出神。她人在隔壁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戳在眼窝子里才舒坦。如今人来了,就在身边,他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稍稍转过头,他连看她都得留神,怕她万一没睡着,或是睡得不够熟,他有点什么动作会被她发现。她歪着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他得撑起身子才能看见她的脸。她睡着的样子有童稚的可爱,卷翘的眼睫,挺直的鼻梁,鼻尖上汗水氤氲……皇帝拿起扇子慢慢摇着,那头长发已经干透了,披拂在背上难怪闷热。皇帝探手给她揽到一边,又怕她不够凉快,复伸出小指勾了勾,把她的刘海抿到了一旁。
所以啊,每回让她上夜,对于皇帝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上回给她抓虫子,这回又得给她打扇子,这个人十八了,不知为什么竟还像孩子似的容易出汗。别不是身子虚吧,他有些担心,这么趴在床沿上睡,明儿半截身子该僵了。
他推了推她,&ldo;齐嘤鸣!&rdo;
她蠕动了下,&ldo;干什么?&rdo;
皇帝想让她上床来睡,话到嘴边还是没敢出声。想了想道:&ldo;夜深了,你回体顺堂吧。&rdo;
她迷迷糊糊还在应着:&ldo;奴才伺候主子。&rdo;
皇帝说:&ldo;朕不要你伺候了,你回去吧。&rdo;
她听了趔趄着站起来,因脚麻嘶嘶地吸了几口凉气,最后连跪安都没请,摇摇晃晃出去了。
她走了,皇帝却在床上烙饼,甚至设想若是让她留下,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还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不得不说,越来越难了啊。
第56章立秋(4)
御门听政是大朝会,并非天天有,平常大多是在乾清宫和养心殿&ldo;叫起&rdo;。所谓的一起,是以一个或几个人为一拨,王公军机和封疆大吏们受传召,进暖阁向皇帝具本奏对。凡叫起一律在辰时以后,因此不必像御门听政时弄得那么大的阵仗。虽然起身仍旧是雷打不动的五更,但省下了复杂的朝服穿戴时间,其中至少有一盏茶的工夫,可以在后殿消磨。
三庆来伺候皇帝穿衣,蓝袷纱袍外罩红青二色绣金龙纱褂,层叠的轻纱衬得皇帝愈发面如冠玉。皇帝抬起手,转动了下拇指上的虎骨扳指,问:&ldo;今儿几起?&rdo;
三庆道:&ldo;回主子话,奏事处递了牌子,一共五起。&rdo;
这时外面檐下传来击掌声,轻微地一声叩击,像往葫芦里塞了一支落单的小挂鞭,比往常闷了大半。然后一溜南窗都支了起来,皇帝朝外看了眼,这个时节的天儿亮得不如夏至之后早了,三伏芯儿里那会子五更天光大亮,如今同样的时辰,天边才泛出一点蟹壳青来。
德禄在滴水下鹄立,御前太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可每天见他都是精神奕奕,从来没有一日面含倦态。他很熟练地打手势,分派各处上值办差,眼下是料理万岁爷起居,过会儿就是东暖阁里的叫起事宜。忙碌的当口还要留意体顺堂的情况,只见他探着身子往东看,脖子越深越长,人站在台阶边缘,再倾斜一点儿,就要栽下去了。
皇帝看不见一墙之隔的东耳房,只有两眼紧盯德禄。看了半天,也没见往体顺堂指派洗漱用具,便料着二五眼应该还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