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忍俊不禁:“本为低调,不曾想却成了笑话。”
秦王子楚认真辩驳:“怎会是笑话?正因那马车,我还没同先生见面就已经知道,先生全然不在乎旁人置喙、评议,是胸有沟壑、目光远见之人。”
“巧了。”
吕不韦笑着补充:“王上为赵人的酒肆赶出来,既不气馁、也不懊恼,与之争论时不卑不亢,言语之间话不客气,却是在捍卫秦人尊严,而非自己的面子。正是这般,不韦才觉得,王上虽衣着简朴,但完全是有为公子的模样。”
秦王了然:“怪不得先生见我尊敬有加。”
吕不韦也是笑言:“无怪乎王上见不韦彬彬有礼。”
二人话语落地,均是一声长叹作感慨。
秦王子楚依然兴致勃勃,他往虚空一指:“还记得子楚初见先生,心中忐忑,不知该与先生如何交谈才算合适——若是拿捏高了,我区区一质子,恐遭人厌弃;若是放低姿态,又是丢了秦国的脸面。”
“可王上见不韦,不韦却觉得王上进退有度、气概卓然,即使条件窘迫,也不无狼狈之色。”
“那都是装出来的。”
秦王子楚得意道:“没想到我还能骗过先生。不过见到先生后,先生一言,子楚就知道该如何对待先生了。”
“哪一言?”吕不韦问。
“先生问我,是愿先生资助我在邯郸过富足日子,还是愿先生资助我归秦。”
过了十几年,于秦王来说,昔日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
“资助我归秦——我父二十多个儿子,若非想揽拥立之功,何故在一名潦倒质子身上浪费资金?先生一见我,就想到如此长远了啊。”子楚认真道:“先生押宝于我,我自要以国士待先生。”
吕不韦的喉咙动了动,却是没能说上话来。
他静静注视着形容枯槁的秦王,清隽面孔写尽动容。
良久之后,吕不韦哑声开口:“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秦王粲然一笑。
“后来,先生送我归秦,当天夜里,我于府中宴请先生。”秦王子楚笑着说:“我举着酒器问,先生于子楚有大恩,纵子楚无以为报,也是要报的,敢问先生想要什么?”
“我说,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又相识多年,于情于理也不能看公子葬身于邯郸,只为忠义,不求回报。”吕不韦开口。
那一瞬间,病榻上的国君,已然又称为了神采飞扬的年轻公子。
嬴子楚一双混沌的眼,一寸一寸的恢复清明。
“哦?先生出此言,便是所求之物,子楚给不了。”他说。
“不韦不懂。”吕不韦跟着回忆道。
“先生明明懂得很。”子楚摆了摆手:“商人出手,投十金为得百金,投百金为得千金,那数个千金砸进去,眼睛眨也不眨,图谋之物绝不是资金、财产那么简单。子楚明白,一时给不了,不代表一世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