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把重新整理过的,隐去了关键信息的咨询记录拿给了秦海平。
“这个被咨询者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秦海平约摸翻了一半,抬头问道。
许月倒被他问住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状态。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秦海平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么问,是因为我觉得这整个对话里有很多刻意的引导。”
许月:“怎么说?”
秦海平拿起那份记录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坐到许月对面的会客沙发上:“在精神病学领域一个默认的守则,哪怕症状非常明显,但只要没有造成症状的障碍发生,那就不能诊断为精神疾病,生理疾病,或是任何别的什么。这种例子在生活里非常多,认为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会出轨,坚信同事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这种没有根据,违反事实却坚信不疑的信念,在精神医学上就被定义为妄想。但通常这些人不会被诊断为妄想症,因为这对他的生活工作没有造成障碍。”
他抬手捋了捋耳旁的碎发:“另外也存在相反的情况,有些人因为某种因素的影响,放大一些原本细微的症状。比如把沮丧当成抑郁,把不安全感放大为恐慌。因此在治疗咨询的过程中,怎么能够在不误导,不暗示病人的前提下得到需要的信息,这是一个重要的技巧。”
许月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来。他明白他和汪旭共有的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了。徐静萍在没有诊断权的情况下,在咨询中和苗语反复谈起双向障碍的各种症状,对治疗毫不避讳。这种情况下,苗语到底受到了多少暗示,他原本的心理状态又是怎么样的,就很难说了。
“心理咨询师的这种误导,会造成多大影响?”许月问。
秦海平垂眸:“这个怎么说呢。人的认知过程很复杂,不同的状态下,对外界的信息理解也是不一样的。在一种环境下你不会去相信的事情,或许换一种环境你就会信了。”他说着,冲许月微微一笑,“比如我现在说刚才你杀人了,你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就会否认;如果你睡了一觉醒来后我告诉你,你或许就会先去回忆自己的睡眠然后来再来反驳;但假如你是一个瘾君子呢?你会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呢?在你失去理智和记忆的时候,你会不会怀疑自己?”
许月一下子绷直了背,微微上翘的唇角在瞬间僵住,原本就淡的唇色更加苍白。
秦海平好似没看到对面的人身上这些细微的变化,仍在自顾自地说:“某个角度说,心理咨询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向另一个人敞开,不比躺在手术台上被打开胸腔更安全。这不仅仅是专业和经验,也考量着一个人的道德,良知,和自制。毕竟,影响操控另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这种事,听起来还是很有诱惑的。”
许月走出秦海平咨询室后,绷直的腰背才松懈了下来。秦海平的比喻打得巧合又时机微妙,他几乎就要怀疑秦海平是在试探他。
他随即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挥退。秦海平和他只是一个项目里的合作关系,完全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试探他的必要。
许月想着市局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了,给叶潮生发了条信息,索性直接回家了。
叶潮生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了震,和主人一起坐在廖永信的办公室里。
廖永信鼻梁上加着一副黑框眼镜,“小叶啊,你看这个事弄得。你秉公没有私心是好的,但是也不能为了工作和家里闹得这么难看,是不是?”
叶成瑜动作很快。叶潮生前脚把人带走,他后脚就把手伸进了市局。
叶潮生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这个案子我申请避嫌,交给马副队接手吧。他们也该从饶城回来了。”
廖永信一愣,有点急了:“怎么就避嫌了呢?你大伯又没有确切的作案嫌疑,只是知情人叫来问个话,你避什么嫌?现在刑侦队这么忙,你怎么着,消极怠工啊?”廖永信摘下眼镜,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看着叶潮生,“公是公,私是私。你家庭矛盾的情绪不要带进工作里来,知不知道?”
叶潮生把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嚼了两遍,说:“叶成……我父亲说什么了?”
廖永信面有为难地开口:“你父亲说你跟家里闹了点情绪……”
叶潮生:“……叶成瑜他是疯了吧。”
廖永信皱着眉头:“你这个对长辈还是……”
叶潮生抬手打断他:“廖局,你不如先给叶成轩安排个|毒|检|,我怕他等会在审问室挨不过几个小时就要发发作了。至于家庭矛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廖永信,“我都还没结婚,家里一张空床,哪来的家庭矛盾。”
廖永信一阵恼火,感觉自己被这叶家父子两耍了个来回,不由得有些勃怒:“既然是这样,那在你大伯嫌疑没有解除之前,你就先避嫌吧,叫马勤回来主持工作。”
叶潮生满口答应。
他从廖永信的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摸出手机,是许月的短信的,告诉他自己回家了。叶潮生勾起唇角,不等他回信息,电话响了,是成小蓉打过来的。
叶潮生按掉,成小蓉又锲而不舍的打了两个,最后不得已发了条短信:你还认我这个妈,就晚上回家吃饭。
叶成轩的事他妈不知道,叶潮生也觉得没必要把他那个活到五十岁还很天真的妈也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