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宴会的不起眼处,神色喜怒莫辨。郭夫人一直在旁含笑听着李未央和阿丽公主的交谈,此时才轻声道:“嘉儿,我瞧你似乎一直十分注意嬴楚。”
李未央将眸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郭夫人笑了笑,道:“我注意他,是因为他是一个十分值得留意的人,只区区一介家奴,居然能够爬到如今这个地位,我瞧宫中众人虽然都对他都有不屑,却也十分忌惮,这恐怕不仅仅是仗裴后的威名吧,料想他本人也定有出众之处!”
郭夫人轻叹一声道:“这是自然的。从前湘南侯的千金得了重病,危在旦夕,这个嬴楚便献上偏方,将其治愈,一时名声大噪被称为神人。后来他入宫,据传一次炎炎夏日,裴后感到十分酷热,盼望着下一场雪,半个时辰之内嬴楚就捧来一把雪进献,说是从阴山背后取来的,众人无不称奇。”
阿丽公主在旁边听到,睁大眼睛道:“盛夏居然也会有雪花,这可真是稀奇!”
郭夫人微微一笑,却又继续说下去:“稀奇的只怕还在后头呢!到了四月份,裴后突然想吃西瓜,这嬴楚向其讨要了一百个钱就出去了,没多久就真的献上了一枚西瓜,还神神秘秘地向众人说道,这是他从河县一户老农的果园中偷来的。后来便有好事者特意去寻访那户老农核实情况,这老农便回答说是他埋藏在地窖里的一个西瓜没影了,却在土里发现了一百钱,正因为这一连串的奇异事件,所以众人纷纷感到不可思议,也就对他更加敬畏了。”
李未央闻言,目光又不自觉地在嬴楚的脸上划过,她低声道:“却不知道这位嬴大人为何总是带着半边面具?”
郭夫人轻轻蹙眉:“这个嘛,听说裴后有一段时日总是噩梦不断,十分痛苦,正是因为嬴楚施法念咒,帮她解除了噩梦的困扰,后来有一日他却突然向人说起自己被噩梦中的桎梏所伤,毁了容貌。从那一天开始,他便一直都戴着那个面具。”
李未央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嬴大人成为裴皇后的心腹爱宠,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阿丽公主也深以为然,在夏日里想要取冰块并不是难事,可是雪花就完全不不同了,看样子这位嬴大人还真有些神通!
整个宴会经过刚才那一场变故,又亲眼瞧着张御史血溅当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僵硬,笑容挂在脸上像是一张张神色不安的面具。虽然现在也依旧是美姬歌舞、丝竹乱耳,众人一样酒酣耳热,纵情大笑,仿佛是十分自在的模样,可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自然。尤其是太子殿下,在经过刚才那一件事之后,却是神情寡淡,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一杯酒放在他面前,除有人来敬酒的时候他饮一点之外,再也没有动过。大有举座欢笑,一人落寞之意。
这位太子殿下竟然表现得如此失态,显然他对于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挫折,便能令一个骄横飞扬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李未央冷冷一笑,可见太子这段时日的确是变得深思多疑,极度压抑。她心中暗暗一叹,嬴楚入宫之后太子的表情总是透着那么些不自在,看来大家说的没有错,裴后过于宠幸嬴楚,令太子十分不满。
酒宴仍在继续,歌舞也仍旧欢腾,直到快天色大亮的时候,酒尽歌歇,宴罢人散,皇宫之前的马车一辆辆散去。
李未央上了马车之后却是轻轻靠在了枕垫之上闭目养神,旁边的郭夫人和阿丽公主正在低声交谈着,阿丽对于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宴会依旧有三分担心。而郭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却是压低了声音,明显是希望她能够多休息一会儿。
皇后宫中,宫女送上了茶水,裴后微微一笑道:“替嬴大人也斟上一杯。”
嬴楚垂下眸子:“微臣失礼,谢过皇后娘娘。”他略微欠了欠身,便又坐了回去,目光笔直地盯着眼前的棋盘。皇后捧起茶杯,走了一招棋道:“今天这场局,你有什么看法?”
嬴楚抬起头来笑了笑,神情却没有一丝异样,道:“每一次我以为就快成功了,可是娘娘总是能堵住我走的棋路,可见还是娘娘技高一筹!”
裴后叹息道:“看来这么多年你的棋艺都没有进步,我还未出嫁的时候,便常常命你陪我下棋,那时候你就总是输给我。”
嬴楚微笑道:“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娘娘竟然还记得。”
他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几乎是不能掩饰,眼眸之中的激烈情感似乎要冲破禁制。裴后并不在意他的眼神,只是淡淡地望着眼前的棋局,道:“原来你还是这么爱奉承我!”
嬴楚连忙道:“微臣不是奉承,而是娘娘的确棋艺高超,微臣断不能匹敌。”
裴后轻轻落下一子,道:“今日在齐国公府为什么没有搜到人?”
嬴楚面色凝重,开口道:“这个,微臣也一时不能参透,或许是那李未央早已察觉到不对,故意藏匿了莲妃。”
裴后缓缓地将手中的一个黑子填入一个空档,道:“此番叫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反倒逼得张御史当庭自尽,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此刻的神情漫不经心,嬴楚却是打起精神下了一个白子,道:“是,娘娘,此事我处理的还有些不妥当,反倒叫人算计了。”
裴后微笑着放了一子:“这棋横在这里,我每走一步都要碍着,实在讨厌。”
嬴楚一愣,手中的白子想了很久,才轻轻落下:“其实……我派人守住了齐国公府,又一直盯着他们的动静,却没想到李未央居然在眼皮子底下也能偷梁换柱。”
裴后轻轻一叹:“是啊,这个丫头可真是不简单,小小的年纪心机如此之深。”事实上嬴楚是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齐国公府的,但是每一次他得到的秘报都是李未央带着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出了府,随后又一同回去,从无例外,而且出府总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去的地方也就是一些茶室酒楼,最多是再加上首饰铺子、书斋而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也能让对方悄悄地将人藏了起来。
裴后开口道:“该你了。”嬴楚下意识地轻抚着裴后刚刚放下去的那一颗黑子,良久,竟想不起来应该走那一步了。裴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随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道:“下一步你预备怎么办?”
听到裴后这样说,嬴楚提起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我已经命人看住了各个城门口,绝不会放了那女人出去,所以她此刻必定还在大都之中,咱们之前捉了那个孩子来威胁她,母子连心,她万万不可能就此舍弃,所以,她一定还会出现的,咱们还有机会。”
裴后眉头微微一挑:“你还指望这个计划?”
嬴楚皱了皱眉头道:“娘娘,微臣下面还有棋路,若是就此停滞,恐怕这一出戏就没那么精彩了。”
裴后提了黑子,轻敲着棋盘道:“别那么自信,李未央也有后招在等着你,不要掉以轻心。”
嬴楚微微一笑,顺手放下白子,道:“娘娘也太小看我了,这些年来我为娘娘除掉的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最终还不是一个个都乖乖服诛吗?要知道娘娘是天生凤格,有执掌天下之命,何惧一个区区的李未央!”
裴皇后垂下眼帘,“嗯”了一声,可是却突然又开口问道:“你曾经说过那李未央命格古怪,天生克我,此言可当真?”
嬴楚苦笑一声道:“所谓相面之说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这样说了,娘娘就当没有听过就是。”
裴后手中捻着的那一粒黑子长久没有放下,思索着,最终缓缓地道:“这么说这话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