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得不换工作,以换取心底的平静。
或许因她的学历专业容貌谈吐以及在国内国外的工作经验都还可以,总之,这份据说别人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争得头破血流才能得到的工作,她没费什么劲儿就接到了录取通知。
她离职的理由说得含糊其辞,宁可jiāo罚金,也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她那位年轻的上司迟诺试图挽留她未果后,和气地问她是否需要写推荐信,在她委婉地谢绝后,含着笑问:&ldo;嫁人?&rdo;
陈子柚朝他挤了一个笑容,不想再多作解释。
&ldo;那么,恭喜你。&rdo;迟诺在离职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亲自打电话安排人员为她尽快地办理手续。
离开办公大楼时,陈子柚突然有了一点点留恋。虽然她对这份工作并没什么热qg,但这里毕竟是她的收容所与栖息站。如果不是每周可以在这里打发几十小时的时间,也许她每天都会像孤魂野鬼一般游来dàng去,早早地疯掉。
要休几个月的长假也不是不能实现,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入有一点小迷信,假期总是有期限的,假期的期限终止之日,便是外公离开人世的日子。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会对&ldo;请假&rdo;这两个字产生恐慌感。
而如今她离职,那未来的日子便又没了尽头,之于她而言,便仿佛外公与她也可以一直这样耗下去,耗到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就算她的自欺欺人的愿望实现的可能xg为零,至少,能够时时看到外公,多一秒算一秒,也是好的。她的愿望其实就是这样的卑微而渺小。
陈子柚申请到外公所在的医院作义工,这样她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时时出现在那里,那家医院对亲属探望管制得非常严格。
但是林医生为她谋了一个他的助手的职位,每天要做的工作很少,但是行动却比义工自由得多。
她并不敢总出现在外公的面前,但她永远停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早晨看着他佝偻着腰散步,打太极拳,中午看着他与病友下棋,傍晚他与她相距几百米远,观赏同样的夕阳落山的美景。
陈子柚在工作中认识了不少病人,有一些将她当作好朋友,会向她倾吐很多心事。她并不是个善于jiāo际的人,少女时代便不是,成年后这种机会更是被扼制了。在她的生活中,几乎只有自己与影子相伴,即使身处纷纷扰扰热闹非凡的环境中,也始终像一滴误落水中的油,总是格格不入。
可是在这种非正常的环境里,她却有了真正融入其中的感觉。那些看似或疯疯癫癫,或痴痴傻傻,或神神叨叨的男男女女,内心深入各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而她居然能够体会。
陈子柚陪伴的病人里有一位年轻时作过舞蹈演员的老人,每天都要教她几个舞蹈动作,她到目前为止已经掌握了新疆舞、蒙古舞、印度舞还有糙裙舞的要领。其实求学年代她只学过芭蕾与国标舞。
另有一位男病人,每天要求她用英文与他jiāo谈十分钟,内容无所谓。
还有一位只有七岁的可爱的小男孩,因为目击父母的车祸受到惊吓。陈子柚每天去看他,不言不语,没有表qg,但是当她离开时,他会哭闹不休,后来她改到晚上去看他,陪他不言不语半小时,等到他犯困了便哼着歌哄他入睡。
还有四五位老人,每天聚在一起唱陈年的老歌,用手风琴伴奏。某日手风琴手生病了,剩下的人坐立不安,心qg烦躁,看着那闲置的手风琴,每个人都仿佛要发病的山雨yu来状,这种乐器陈子柚是学过的,虽然不太熟练,于是她替他们伴奏了半个下午,此后他们常常邀她作听众与评委。
她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如鱼得水。
也许,她自己本身也是这个族群中的一员。她不免这样想。
融入这个族群的好处是,在她还小心翼翼地与外公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时,孙天德老人竟主动地与她接近了。
第一次他说:&ldo;你调到这里工作了吗?这护士制服很适合你啊。&rdo;
第二次他说:&ldo;你的眼睛肿了,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觉前喝水了?&rdo;
第三次他说:&ldo;姑娘,你最近又瘦了。&rdo;
再后来,他在夕阳落山后的幽暗天幕下发现了她,便邀请她第二日一起看日出。
她打了申请报告,每日天不亮便在医警陪伴下,陪着老人一起等待日出。但那几日清晨总是大雾弥漫,他们等了整整七天,才终于看到一次真正的日出。
当那个犹如腌蛋huáng一般娇嫩的小小的太阳轻轻跳出黑色云层,也映红了老人的侧脸时,陈子柚的嘴里泛出咸咸涩涩的味道,原来她的泪水不知何时滑入了唇角。
此时的一切都如同极地的冬天里沉寂于黑暗中的黎明时分,四周乌压压的一片,偏偏如此的静谧,如此的详和,明知前方没有未来,明知即使天亮了也仍是漆黑的一片,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一点点的光明。
其实,按医生的说法,她的外公的qg况越好转,便证明那颗肿瘤的破坏作用越在回光返照式地发挥着邪恶的作用。老人现在这种样子,不只发病时狂bào的气息无影无踪,甚至在他的健康状态时,也不曾这么安详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