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汤已经煮好,她撑着伞,先端了一碗给正房的李玄度送去,又折返回去给白商那屋送了一碗。
赵琰接过汤碗,探头探脑的往外头看看:“还真没那么闷热了。”
暑气终是散了,然而雨却缠绵起来,雨势时大时小,下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也不见放晴的征兆。
李玄度摁着眉心,一脸愁容。
赵珩在房间里看书,偶尔抬头看看李玄度,偶有视线相撞的时候,李玄度便匆匆将视线挪开,心虚的不能再明显。
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提昨晚之事。倒是赵珩守信,今日果真让李玄度多饮了一杯酒。虽不算痛快,但李玄度也知道做人不要得寸进尺。他捏着小酒杯晃了晃,重重的叹了口气。
雾江岸口在秦阳城往东二十里处,这里是雾江分支的交汇处,水势浩大。李玄度这几日颇为忧心,趁着雨势稍缓,带着弟子往岸口一带转了转。
连日降雨,雾江水位上涨,虽尚未及线,但大雨不知何时停歇,仍有隐患。且这几年大周境内乱象丛生,朝中臣工只顾争权夺利,弃民生于不顾。自姬昊登基,西戎叛乱,为战事国库已空。
这几年虽有缓和,但下拨到各地的款项仍有缩减,中间再有官员贪墨,用于民生之款项便少之又少。岸口大坝这几年修缮多是草草了事,眼下已有松动之兆。
姬元煦来回走了几趟,面色冷峻,嘴角近乎绷成一条直线:“先生,依你所见,岸口能撑到几时?”
李玄度负手而立,雨水顺着蓑衣连着串儿的淌下来。他道:“若此时加紧修补,今年应当无虞。雨停后再稍加巩固,倒也能再坚持一二年。不过需年年整饬方可长久。但堵不如疏,若想更深层的解决秦阳水患,是件不小的工程。依方今世道恐难成事,只能尽力堵住岸口,不致决堤酿成洪灾。”
姬元曜想了想说道:“按说秦阳水患已是多年顽疾,凡当地官员皆应以此为重。夏季雨水多,早该趁入夏前巩固堤坝,可却不见官府有所行动。朝廷也不是没拨银子,即便到地方上所剩无几,但也不该完全没有作为啊。”
“确实让人费解。”赵珩眉头微蹙:“若秦阳城守和不空山冯栖鹤打定主意要秦阳,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秦阳化为泡影吧。”
李玄度摇头叹气:“身逢乱世,各扫门前雪罢了。只可惜雾江两岸数十万百姓,总要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元煦,近来可曾给你父皇写信告知行踪?”
“尚未。”
“写封信吧,如实告知,秦阳之重,姬昊心里应当明白。”
姬元煦拱了拱手:“弟子明白。”
芳唯却道:“先生,若秦阳城守当真生了反心,岂会遵从朝廷号令。秦阳的境况到底不同江南,我们在此地孤立无援,雾谷关驻军也不知是敌是友。何况还有隐在暗处的甄世尧,若叫他们知道元煦师兄在此,必会想法子害人。”
“芳唯说的不无道理。”李玄度眸光深沉,锋芒暗敛:“但这是责任。”
芳唯担心自己,这让姬元煦心头一胀,酸酸暖暖的。他笑道:“芳唯不必担心,我是大周的皇长子,责无旁贷。老师尚在朝中,也能周旋几分,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身处险境的。”
“民为重。”芳唯抿唇点头:“你是一位好皇子。”
姬元煦稍偏了头,唇畔漾出淡淡笑意。
赵珩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虽没说什么,倒也不像之前那样对姬元煦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官道泥泞,马车行的慢,回到梨花巷的院子已是三天后了。老胡坐在正院门口的回廊下,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被救回来那人则一脸烦躁的蹲在旁边,一会儿看看漏了的天,一会儿往院门口张望张望。直到惹人心烦的雨声中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那人眼睛一亮,倏然起身跑了出去。
赵珩才一下马车就撞进他激动的眸子里,不由牙疼了一下。也不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要不是他年纪足够当他爹了,就凭他这日日殷勤劲儿,赵珩都要以为是自己欠的桃花债了。
他回身把李玄度扶下车,那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指了指天,几里哇啦说了一堆,反正赵珩一个字儿都没听明白。
李玄度见赵珩一脸吃瘪的模样,就乐:“今日还有最后一次行针了,估计人要醒过来了。有什么话回头你们慢慢说,我腾地方。”
赵珩暗暗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惹得李玄度“滋儿”的叫了一声,嗔瞪他一眼:“你老实点儿,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嫌臊得慌。”
赵珩:……
他总觉得李玄度瞪他那眼似乎带着勾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虽然那夜醉酒之事大家都绝口不提,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哪里不大对劲,活像是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跟缸里的瓢一样怎么都摁不下去。赵珩甩了甩脑子里的糟粕,又冒出李玄度那句话来:顺心,顺意,顺其自然……
“颠簸了几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去补一觉,晚饭时候记得喊我。”李玄度交代一句便换了衣裳去睡觉了。
赵珩也没扰他,只拿了银针便拎着那人去了他的房间。
这人外伤已痊愈,内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余毒已清,只是筋脉有些受阻。以银针疏通后,这人眼中也有了几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