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也一直记着那些事。”
陈泽没有直接用母树来形容,但当他用“她”字来指代时,宴灵枢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因为虫族特别的性别构成方式,他们并没有“她”字的概念,但发音是差不多的,所以宴灵枢自然能明白,母树沉默了太久太久,久到虫族们险些忘记,母树是活的。
母树也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思想。是的,如果虫族们借由人类的基因开始在这颗被人类遗弃的星球上生活,并且变得越来越有私情,那么母树自然也是如此。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宴灵枢和陈泽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对于母树也融合了人类躯体这件事自然能够推断出来了。
遗忘是上天给予人类的恩赐,在陈泽上一次生命中就已经有研究调查表明,一些心理疾病患者的痛苦与他们会清晰地记得所有痛苦的记忆有关,这一类人的大脑已经被长期的痛苦折磨出了条件反射,思维与认知便不断地导向痛苦,又用痛苦来论证痛苦的必然,从而产生情感的崩溃,当走到自杀这一步时,他们的李理性早已经在痛苦的感性认知中被切割殆尽,土崩瓦解……
更何况母树呢。
倘若母树也有了人类的情感,那么她如何看待她的孩子们?
她看见孩子们死亡,看见不公平的一切逐渐发生,又因为她爱每一个孩子,所以,当你所爱的一方,去伤害了你同样所爱的另一方时,对于母树而言,大概一切都是那么的绝望。
尤其是后来你的孩子被切割成碎块,作为了治疗你的药物时,你既无法再与他们沟通,又无力阻止什么,你的愤怒或许被认定为需要加大剂量,他们觉得你生病了,但没有人找到你的病因。
或许即使是至高无上的母树也要濒临崩溃,这一切只是因为虫族拥有感情拥有的太突然了,它们没有循序渐进,突然的,它们从农耕时期进入了现代化,上一秒还在汗流浃背地用镰刀割麦子,下一秒他们耳边轰鸣声起,自动收割机发出剧烈地吼叫声,黄土飞扬之中,他们的眼中也会有扫不去的迷茫。
因为太突然,所以他们做不好很多事,但其中更“聪明”的那一批却可以瞬间改变自己的地位,是的,他们先来者居上了。
感情开始变得有些可笑了。你或许曾经真爱过谁,爱过哪一名虫族,你甚至还记得透亮的汗珠滑过对方的颧骨,当时他冲你微笑,你记得那是某一个夏天的午后,13点43分,你记得清楚,你的心在那一刻微微一动,但是你在虫族的社会体系里,你知道没有星币就不会活的轻松,到底是每天承受长时间的劳作,贪婪地在短短几十分钟里嗅闻自由的气息,吃着早已经被媒体们评价为贫民餐的食物,还是选择你的捷径,你可以努力往上爬,你或许可以摸到你的捷径,你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比起结束每天的疲惫之后坐在饭桌前吃上一碗干瘪无味,甚至不见一点儿油花的素面,更高的物质条件诱惑着你,忽然你就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是的,感情又算得上什么?那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心动,因此你记得很清楚,但后来的你只会在物质条件被满足后才略微遗憾一下这份微不足道的曾经。
但如果从来,你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毕竟星网上宣传的都是有钱人,大家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人们追逐奢华,高档服装、昂贵的食物、奢华的体面……这些才是好的,对,大家都追逐这个,更何况现实确实如此,没有谁有精力在那样痛苦的工作之后还能去感受细微的情感。
你相当了然于胸,然后你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个更聪明,一个更笨拙,你很自然地想,他们应该成才,这样才能改变你的阶级,你可以寄希望于这些孩子们变得更厉害,去考厉害的学校,进入你不曾进入的公司或者政府,你想要更好的生活,这一次你又有了全新的可以抛弃的感情了。
接着有一天你听到母树还在生病的消息,不过研究人员认为母树只是缺乏能量罢了,所以早已经采取了新的方法。
你看了看你的孩子,他们看起来好像也是这样的,缺少某种能量,你于是又努力赚钱,然后对他们说,“我本可以过更好的人生,只是因为你们拖累了我,所以,孩子们,你们要出虫头地。”
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在心里想,你这样认真浇灌,孩子们会长成参天大树,让你获得丰厚的回报的。
在某个瞬间起身你也有想过你只想孩子们开心,但是下一秒,媒体报道的寒门贵子又让你的大脑血管突突跳动,心也变得飞跃起来。
好日子!
你想,你也要过上这种好日子!对,成功!没有什么比成功更重要了!你要做体面人!尽管你曾经也觉得身上的衣服穿着很舒适,但后来你意识到衣服还要看设计,还要看布料,要看牌子,要看流行,于是你情愿克扣自己的饮食,付出远超曾经成本数倍的代价去买一套新的衣服,其实一开始你是觉得不习惯的,但是你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好处,更何况这样你也觉得自己更接近被吹捧的那一群人了,你觉得这才是你想要的,接下来你要去买更好的。
星网以母树为中心笼罩整个虫族,或许母树清晰地感受到了每个虫族身上的感情,因此帝国研究所这些所谓高精尖的研究人员们穷极大脑也无法明白母树为什么一直无法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