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眼底渐渐浮上一层悲哀神色:
“孟临溪被数据线勒住,垂死挣扎的时候,扯掉了一颗你指甲上的水钻,银白色,雪花形状。”
无需再确认什么,乔湘倏然间向后一收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许是精神过于紧绷,乔湘未曾发觉裴郁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望向她的手指,而是始终落在她脸上:
“美甲有褪色,所以我自己卸掉了。手法不好,卸得粗糙,东西掉在哪里,我没留神。”
她的辩解语言流畅而条理分明,只是嗓音里有轻飘飘的颤动。
裴郁听得出,这是演练多次后自然形成的条件反射,即使她现在心绪不宁,也可以脱口而出,为自己找到看似合理的借口。
乔湘不是软弱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因而,他在还原案件的过程中,几乎带上些悲悯的意味:
“孟临溪不是什么好人,甚至称得上作恶多端,和你产生某种矛盾时,你也恨不得杀了他才好,可当你发现他真的被你失手杀死后,还是很害怕。那么大一具尸体不好掩藏,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着从小说电视里看来的方法,想把尸体分成小块再处理。可你毕竟体力有限,又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和心理压力,只把尸体的胳膊腿砍下来,已经耗费了你全部气力,你再也砍不动了。”
一面说着,裴郁仿佛看到,只靠月光照明的暗夜里,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气喘吁吁跪坐在地,面前横躺着一个人,已经全无生气。
女子虽然鬓发散乱,神情惊恐,手中挥动的菜刀却没有停息,一下一下,砍切在无知无觉的骨肉里,带出四散飞溅的细碎血珠,骨屑肉泥。
来自冥府的刽子手,表情陷入一种无知无识的癫狂,剧烈的心跳甚至盖过自己呼出的粗重喘气声,双手紧紧握在刀上,无暇顾及顺着下颌滴落的眼泪。挥刀的影子映在墙上,形同绝望的鬼魅。
裴郁转开视线,掩去眼底不慎流露的悲凉:
“你把砍下来的尸块包得尽量严实,裹了许多黑塑料袋,甚至缠了不少胶带,认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被发现。看见尸体脸的瞬间,你忽然觉得害怕,于是里三层外三层,把头部裹得密不透风,免得那双死人的眼睛始终盯着你。尸块装上车后,你就趁着夜色掩映上了路。”
“开出去半个小时,你发现一幢烂尾楼,破败荒凉,是绝佳的埋骨地,就把右臂和左腿埋在那里。随后你又赶到东城区海滨公园,见海边无人,就扔下了左臂。然后你又绕到了南城区,找到一处荒废的建筑工地,这个地方离你家最远,所以你把尸体的头和没能砍断的躯干放了下来。”
“最后一站,你来到西城区,把右腿抛在护城河边。由于实在没了力气,那截断腿并没有如你所想那样沉入河底,而是悄无声息地,搁浅在了河边的桥洞底下。”
他的语气平淡,少有情绪起伏,眼前却浮现出乔湘做这一切时的画面。
包裹,装车,运送,抛尸,在夜幕遮蔽下极尽慌张却又有条不紊,颤抖的双手上,手背刻着恐惧,手心却握住坚毅。
他每说出一个地点,乔湘的呼吸便被扰乱一分,隔着安全距离,裴郁都能听到她慌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