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煜山中人自小学医,心底纯洁自然,又与周清圆同病相怜,反倒对他十分关照。
“姐姐这就要走了。”余琅月见姜凝去意已决,心中略有几分失落,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袖子,“我问过爹爹了,周公子先天滋养不足才会落得如此病症,煜山灵力纯粹,假以时日,一定能够令其康复……姐姐若得空了,一定要常来煜山走走。说不定哪日回来,周公子便能认出姐姐了。”
姜凝笑了,自她那日答应了李雀的请求,便一直想着带周清圆和李瑞来煜山求医。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余琅月,倒是顺理成章地促成了这事,也算是与煜山的缘分。
她并不自恃身份,遂抬手朝琅月行了一礼:“劳烦你们费心。”
“姐姐这是什么话?”琅月连忙扶住她,一同陪着往山下走去。
言语间行至山门,琅月顿住脚步,望着眼前一道连绵蜿蜒而下的石阶,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真羡慕姐姐可以自由来去,无拘无束。此番一别,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了。”
这话说得些许苍凉,季淮道:“煜山中人如此避世,可有什么缘故?”
琅月望着季淮的目光有几分顾虑,半晌才轻声道:“天子尚玄,对隐士高人多有看重,尝以高官厚禄相召。这世上,避世山水,受山灵所佑者不少。其中亦有假隐居之举,盗高士虚名,实则缨情好爵之人。”
“小季公子切莫误会,琅月此言未有责难之意。只是煜山中人,做不得如此行径,先人谆谆教诲,唯有避世罢了。”
季淮微微一怔,才明白琅月先前的顾虑原是因着他的身份而来。
思索片刻,又道:“余姑娘,煜山此举大善。只是我近日居于山中,得见仙府世所罕见的剑道、医术。因此不由想问,若山外巨变,生灵遭难,煜山众人也依旧避世不出吗?”
他谦和一笑,神情却也流露出几分踌躇:“也请余姑娘莫要误会,我并非在以情理相逼。只是心中时常疑虑,天下间,兴衰交替乃是常理,一家一国皆有定数。若命数早有天定,众生挣扎,可还有意义?”
这话一出,先怔愣的竟是姜凝——这问题她又何曾没有想过。姜国气运已去,雪国的辉煌也永远停留在了五百年前。而今波澜再起,若万物早有定数,凭她一人挣扎,又能改变什么呢?
余琅月也怔了,半晌才摇头微笑起来:“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若万般命数早有天定,仙府是否出山,也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小季公子,于我个人而言,只有从心罢了。”
木人踩着石阶往山下走去,步子轻快,足下的木石相碰的声响在山间显得十分清脆。
姜凝缓步跟着它下山,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淮跟着走了许久,忽然问:“神火找齐之后,姐姐还打算做些什么呢?”
姜凝转过眼,微抿了抿唇,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她能如何说呢?等季淮神火归位,她便要离他而去,再次前往北疆外的雪山?
“我也没想好,”姜凝移开视线,低声问,“你有何打算呢?”
季淮倒没有过多犹豫:“我想去陈阳关。”
“陈阳关外便是西域。”姜凝倒有几分稀奇,略一思索,“是了,你母族世代镇守西域,你自然想去看看的。”
“不仅如此。”季淮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木人身上,“这些年来,我于机关、符咒之道上略有几分心得。夜间想起母妃说的外祖年少驰骋疆场之事,便总想着,若我能将这些玄术用于守疆戍边,那也算是……”
季淮的话音渐渐低下来,他又想起长于深宫的幼年岁月。那时的他何等心傲气高,既是天子最宠爱的皇子,外祖又是盘踞西域,年少成名的宁安侯。
他也曾有野望,不求庙堂之高,万人之上,可似外祖般安邦定国,戎马一生也好。
只是时过境迁,天子偏信玄术,重文轻武,曾经显赫一时的将门侯府也早已失却当年风光。
姜凝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青年,脸上忽然扬起几分温柔而明媚的笑来。若是季淮记起前世,应当会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
而姜凝此时,竟也从他身上寻到了几分盛齐当年的影子。
她强按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杂念,却又一次为自己的混淆而感到心惊,略顿了顿,方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是极好的。玄师……”
不知为何,姜凝言及“玄师”,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此人深不可测,也绝非忠心于大義。这些年来,天子重玄术,轻养兵,怕也有他的功劳。”
“季淮,机关之术源自中原,你于此道极有天赋,只管放手一试。我……”姜凝猛地滞住话头,咬了咬唇,竟不再继续下去了。
季淮低低应了一声,眉眼尽染足了初阳般的笑意:“我也想带姐姐同去。”
姜凝仰头望着他,半晌才微笑着眨了眨眼,却终究……没能应承下来。
山道有些崎岖,机关人走得不算平稳,可当行至山脚,那木人赶路时却有了些风风火火的架势。
姜凝同木人一样,都是毫无知觉、不知疲累的躯体,可季淮确是真正的肉体凡胎。
青年一路赶下山,额边已热出了几滴汗来。他蹲在山涧旁擦了擦脸,水滴顺着脸颊滚落,那平素温柔明朗的脸上倒多出几分兴冲冲的意气来。hr
()
span传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