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神中,季淮察觉到前所有未的威胁和漠然,好像他所作的一切,竟与裁枝拈花无异。
仅是一息的停顿后,狼嗥鬼哭般凄厉的惨叫骤然在正仪宫内炸响,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天子的身体以极度诡异的姿态扭曲起来,他的口鼻依旧被紧紧束缚,而那惨叫也确实并非出自这具躯体。
季淮看到,一抹浅淡到近乎看不出人形的魂魄,正与殿中挣扎的肉身互相牵扯着,藕断丝连却异常决绝地朝上空飘去——而那尖利的叫喊赫然出自这片魂魄。
随着它的远离,那具完好无损的肉身剧烈颤抖起来,它像是被丢入了滚油之中,在刹那的煎熬后重归平静,也好似永恒的平静。
玄师收回手,淡然地扯过一旁垂落的道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天子满是涎液的脸庞。
季淮彻底看清了父亲的容貌,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分崩开来。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相见,或许也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某种与愤怒相似的情绪自胸腔直冲而上,他扬起手,八方经幡顺势而动,快得如同数道白刃,直朝撒星满绞杀而去。
撒星满手上的动作停了,在经幡彻底将其包裹前,他抬眼望向空荡的大殿,忽然轻声道:“您的七皇子,很快……也会来陪您了。”
四周沨沨卷动的白幡在触及撒星满身体的瞬间散开,并以更快的速度折身而返,朝着季淮飞袭而去。
与此同时,正仪宫大门轰然炸裂,四散的尖利木块如箭矢般刺向青年周身死穴。
其中一枚在他躲避的刹那擦着太阳穴而过,又在失手后猛然停顿于半空。它折返与瞄准的速度极快,即使是中原最好的箭手都无法射出这般精确而强劲的一箭,更无人可以从如此刁钻的攻势下死里逃生。
木块迎着季淮门面袭来,后方猎猎作响的道幡也在同时束缚住了他的腰腹与四肢。季淮凝着眸,额角被剐蹭的伤处缓缓滑落鲜血。
忽然,“滴答”一声血珠落地的轻响传来,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木块尖端,眼底浮现出淡漠的笑意。
季淮朝后倒去,脚下的地面霎时龟裂,细小的碎块以破竹之势跃空而起,一响裂帛断锦,倏然打偏了眼前的木块。
“撒星满,”季淮回过身,与半空中那浅淡的魂魄遥遥相望,它与他见过的所有鬼魂都不同,仿佛就是夏夜中飘浮无依的柳絮,“你做了什么?”
“殿下,您叫我什么?”玄师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旋即愕然地笑开了,“已有许久没人这样唤过我了。”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望着天子的躯体,轻声道:“陛下服下的丹药,叫做同魂。”
撒星满顿了顿,对上季淮不明所以的眼神,微抿起唇,笑道:“看来,她没有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呢。”
“这枚丹药的配方源自北部雪山。五百年前,雪国一位王后,便在大婚时被迫饮下了同样配方制成的合卺酒,”撒星满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玉匣,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讲述一段无关紧要的历史,“她凭此获得了永生。”
“永、生。”
季淮一字一顿地念着,眼底泛起寒冰似的冷意。道幡的残片白惨惨地铺了满地,龟裂的缝隙在他足下寸寸蔓延开,直至爬满了正仪宫的四壁,类似骨骼迸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最后化作了满地石块的颤动。
“殿下,您切勿冲动,”撒星满垂手抚摸着地面的缝隙,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您以为我为何要选在此地行事?这正仪宫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土,我都不知走了多少次。这是我的地盘,即便您的御物之术再精湛,也无法在此处赢过我。”
“您,这是在成全我呢。”
撒星满直起身,眼底的笑意尽数敛去,他望着眼前的青年,想起摘星阁连天的火光,心中难以平复地,烧起了同样的烈焰。
他与脱离生死轮回的姜凝不同,五百年的生老病死像是禁锢着他的枷锁,他靠雪国的秘术储存着每一世最重要的记忆,却在轮回之中一次又一次地丧失了珍贵的天赋和辛勤苦修来的术法。
五百年来,他成为了雪国走向中原的独行者。他在这条无人记得,更无人陪同的路上艰难前行,却又反复地被死亡拖回原点,重新变回孱弱无为的幼童。
百年前,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开始消失,他逐渐沦为了毫无天分的平庸之人。雪国古老的术法即使再铭心刻骨,却始终无法在他手中展露出真正的力量。
他不得不忍受平庸,不得不去钻研陌生的中原术法。
他踏上枯燥的修行之路,身旁唯一与雪国相关的,只有寝间墙壁上一行又一行的姓名。
撒星满,是关山悲渡为他定的名字。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重生。
他从未生过私心,直到,在摘星阁的那一日——于机关御物之术上天赋异禀的季淮,单凭冷宫中几年的积累,便轻易击破他百年来对中原术法的钻研。
他在那个火光彻夜的冬日,深刻意识到了天道的不公。
从那时起,撒星满终于有了一点私心。
他想杀了季淮。
想证明自己于机关御物上百年的跬步之积,足以撼动那虚无缥缈的天赋之能。
两人相对而立,地面蔓延的裂缝如同蛛网般横陈脚下,天旋地转的动荡在顷刻突起,整座宫殿似乎都在那一瞬分崩离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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