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自知失礼,颔首示歉,连忙又向前挪了一挪,这才搭在了腕脉处,于是暗自调息,细细诊治起来。
诊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四下寂静无声,池一清都觉得时间仿佛太慢了些,心中十分焦躁忐忑。然而当他看向桌案后的那一人,倒是不得不佩服他。那人不动声色,脸色虽然苍白,却依旧沉静自得,正正地望向给自己诊脉的人。
而许初即使带着眼纱,也依然颔了首,微微向前倾身,礼数周全的模样。诊毕,收了手,身子略向左转,缓缓开口道:“病人乃是因外力而导致内伤,受伤处当在后心,虽仅一击,然力道不小,内力震荡腑脏,导致肝家血亏,肾阳不足,肺经太虚。这一股内力秉性极寒,与病人自身刚阳的修为不能相容,运功调理导致二者碰撞,腑脏亏虚更甚。寒气侵逼,日甚一日。受伤至今恐已一月,愈觉失眠多汗,不思饮食,畏寒怕冷,胸闷气滞。不知可是如此?”
“许先生果然神医,青出于蓝。”
声音从桌案后传来,虚弱之意几乎尽被沉稳之声掩去。许初双手探到脑后,解开黑绸,却正对上一双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眸。只见他眉带远山,目涵深海,泛着微微的笑意,似有一股含而不露的锋芒。
许初连忙起身逊揖:“陆庄主。”
第2章救不救呢
许初诊脉时就已猜到这等内力深厚的人必不是凡凡之辈,其脉象之复杂、病情之凶险,很可能就是自己此行要诊治的病患。等到他一开口,就知道这必是陆元朗陆庄主了。只是许初本以为他会是一个怎样凌厉夺目或是精明毕现的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中正平和,让人心安。
“愧承谬赞,实不敢当。”
陆元朗也站起身,“许先生太谦了。适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此是人之常情,何况性命攸关,不容有失。”
“方才三人,许先生的诊断分毫不差,果然是青出于蓝,令人惊叹。在下的病情,许先生诊得也是若合符节,只是这医治之法,还要请教。”
许初道:“恐怕还要请陆庄主躺下,在下再问一问脉,能比适才更准确些。”
池一清从来没听说过躺着的脉象要比坐着更准的。——也许这就是神医超乎常人之处吧。最近看陆元朗伤得厉害,他实在没少担心,今日见许初诊得这样准确,直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陆元朗倒是没现出任何惊怪的表情,吩咐池一清一起到书房去。
“掌灯。”侍女微微欠身,轻移莲步,屋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请。”陆元朗引着许初绕过桌案后的檀木屏风,掀起微微飘拂的帘帷。
后面是一小间休息的区域,一榻一几一椅,几盆绿色的花草摆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池一清把椅子放到榻边,请许初坐下。
“陆庄主,诊病之中,切脉只是一端,饮食居处、忧恐喜怒皆伤精气,还望陆庄主以实相告。”
陆元朗靠在床上,缓缓说到:“不敢相瞒,我所中是江湖中一门至寒的功夫,名叫‘凛冰掌’,时间、部位皆如许先生所言。自受伤后,我多次运功调理,不料反而每况愈下,加之从豫州一路奔徙而回,舟车劳顿,竟至于此。”
“那么请陆庄主躺好,不要强提真气。”
许初知道陆元朗的伤势远比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他一直强支病体,恐怕是不愿被人知晓,所以请他躺下诊脉,避开众人。陆元朗也心知其意,不禁对许初的医术更为叹服。
“多谢许先生体谅。”
放下了真气,骤然失去支持的身体颓然倒下,连池一清都暗吸了口凉气。陆元朗合眸,伸出手来。
虽然明知他伤势颇重,但这一瞬间的衰弱还是让许初陡然心惊。谁能想得到,江湖上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高手也有这样的时刻。
重新诊过脉,许初叮嘱他千万不要强撑,尽量卧床休息。
“敢问陆庄主一向体质如何?过往可有什么疾病?近来饮食起居如何?”
陆元朗还未出声,呼吸已乱,兀自吐息调整起来。房中除他三人,只有一名侍女在侧,此时那侍女行了个礼,开口说到:“答这位先生的话,我家庄主身体一向都好,偶然请医拿药,也都是一些外伤,只有一次听那位大夫说,我家庄主是个阳实的身子。最近受伤以来,庄主夜不能寐,饮食也少入口,每天吃些细软清淡之物而已。”
许初点点头,暗想,莫非陆庄主身边的人都这样机敏伶俐么?
“许先生,”陆元朗喘匀气后慢慢开口,“请你照实说,我这个伤势,还有救么?”
“啊……这——”
陆元朗虽然虚弱,但在许初看来双目仍然洞明烛照,他一向不擅长说谎,何况是面对这样的人。
“不敢相瞒,在下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必当竭尽全力,若能过去这几日凶险之期,后面就好办了。”
陆元朗竭力一笑:“如此,就有劳许先生了。”
“我带许先生去看看前些日子的脉案吧,三位最近给元朗看病的大夫还在外面,如何用药,怎么增减,也可商量着来。”
池一清引许初回到之前的厅堂里,为他引荐三位医者。首先就是刘述了,其次是一位年纪稍轻、脸色红润的老者,名叫白正三,另一人则身材颀长、面容黑瘦,正当中年,名叫吴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