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布置完毕,杜皇后才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廊檐下串成一串的珍珠般的雨滴,眸中深思黑沉,思绪飘得老远。
杜皇后生得像已经过世的老承恩公,并不那么秀美灵动,若非因为老承恩公战功赫赫,将整个承恩公垫在景仁帝脚下,扶持景仁帝上位,杜皇后未必能占到皇后的位置。
毕竟,景仁帝最深爱的,还是千娇百媚,柔弱娇俏的徐淑妃。
而她这个发妻,自从她所生的二皇子死后,皇帝除了依照南齐的祖制,每逢初一十五到坤宁宫来之外,平日几乎是敬而远之,并不如何宠幸她。
可是不宠幸她,没关系,她只有丹阳一个女儿,也没关系,将来景仁帝死了,这南齐的皇后,终究还是他们杜家的,她也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把窗户关上吧。”杜皇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开了口。
风再大,雨再大,横竖都是沾染不到她自己身上的。
刚要命人把那坤宁宫的大门也一道关上,就见一个身姿高挑的少女冒着风雨匆匆奔进坤宁宫来。
“啊呀,娘娘!”谭嬷嬷大吃一惊道:“那是公主殿下啊!”
“丹阳?”杜皇后皱眉,忙道:“快让她进来。”
“母后!母后!”丹阳公主一身都被雨水淋透了,头发丝儿都湿哒哒的滴着水珠儿。
清丽如仙,淡雅出尘的面容有些略微发白,面上的焦急也是毫不掩盖,“母后,儿臣听说父皇还是拒绝给顾、崔两家翻案,这是真的吗?”
杜皇后眼眸闪了闪,“丹阳,不该问的事情,你就别多问了。你父皇自有主张。”
“为什么?!母后您就不能帮忙劝劝父皇吗?”丹阳忙跪下来道:“顾家、崔家对南齐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母后您也说过,朝堂之上,只有顾、崔两家才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一武一文,协助父皇平天下,富南齐。
您明知顾、崔两家是冤枉的,又怎么能置之不理,任由他们九泉之下都蒙受冤屈呢?而且……”
丹阳低头,语气哽咽又愧疚道:“当年顾家军雪地被困,缺衣少粮,士兵都冻死了一大半。平津侯送粮食延迟了,可舅舅……也去迟了啊!
若是我们承恩公府的动作能再快一些,眠笙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功败垂成,被余家泼脏水,戴上通敌叛国的名头啊。母后……我们承恩公府也对不起顾家,有负眠笙和镇国公所托啊。”
想到挚友一家的死,丹阳顿时觉得愧疚极了,跪下地上便哭得不能自已。
杜皇后皱了皱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看到她哭,自然是心疼的。
因而,杜皇后忙伸手将丹阳扶起来,语重心长的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熟读诗书,通晓道理,怎么还要为那些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无谓的掉眼泪呢?
丹阳,你是皇家公主,应当明白,你的父皇才是你的天,才是你该尊重敬重的人。
镇国公府再好,顾眠笙同顾延琛再好,那也是外人。而且……他们还是死了的外人。
为了那些长眠地下的死人、外人,你让母后去惹你父皇大发雷霆,旧病重犯,你觉得值得吗?顾家人已经一个都不在世上了,就算洗清冤屈,又有什么意义呢?”
杜皇后话一落,便见丹阳缓缓抬头看向她,语气郑重道:“母后,顾家人,并非全军覆没,儿臣为顾家翻案,自然值得,也自然不会后悔!”
杜皇后一听,吃了一惊道:“丹阳,你说什么呢?顾家还有人活在世上?”
丹阳是杜皇后亲自教养长大的,杜皇后也一向把这个女儿捧在手心儿里,凡是那些瞧不上眼的王孙公子想求娶丹阳,杜皇后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只让丹阳自己挑选。
因而,丹阳并不认为,有什么话不能对事事宠着自己,顺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说。
于是,她沉吟片刻,便缓缓把她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杜皇后听完,袖中的手早已握紧成拳,“你说什么?”
杜皇后的语气尽量压制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仍是免不了语气颤抖道:“眠笙还活在世上?眠笙就是顾家丞相的女儿顾宝笙?”
“正是如此。”丹阳忧心又惭愧道:“先前儿臣的确是不明白宝笙和眠笙为何有许多习惯,乃至音容笑貌都有相似之处。
可直到上回看到孟行舟掉出来的‘证据’,儿臣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宝笙就是眠笙。”
眠笙在世的时候,曾经教过她如何模仿别人的字迹的,那一笔一划,她都记在心里,如何看不出,那是昔日知己的字迹?
只是一人在宫里,一人在宫外,便是知道顾宝笙就是顾眠笙,她仍旧帮不上什么忙。
眼下知道父皇竟为了一己私欲,不愿旧事重提,承认自己的错误,为顾、崔两家翻案,她怎么能继续置之不理呢?
“母后!”丹阳冰凉的手握着杜皇后的手,满眼含泪的祈求道:“顾家还有眠笙活着,翻案于她,于承恩公府都是意义重大的。
您从前也一直很疼爱眠笙的。您也不忍心看着眠笙一个人孤军奋战,让她的家人九泉之下依旧含冤莫白吧!”
杜皇后眯眼想了一想,突然很轻很轻的笑了起来。
那笑意,有些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