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多年,居然阴沟里翻了船!他低声咒骂着,早就说过钱老爷的马车太金灿灿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偷溜出去,先是叫醒了车队的管事,接着就去敲钱多多的门。为了提防他这位千面公子,顾新书坚持要跟钱多多歇在一处。沈千帆在门上叩了半天,顾新书才披了件衣裳,举着盏油灯过来开了门。
“怎么回事?”灯光映着他紧皱的眉头,瘦削脸颊,居然憔悴得很。
“这船有问题,赶紧带着多多走!”
顾新书没有答话,眼中忽然有亮光一闪而过。
等沈千帆意识到那是映上去的刀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把扯过了顾夫子护在了怀里,朝旁边一滚。肩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便是淋漓下来的鲜血。沈千帆疼得呲牙咧嘴,回头一看,竟是钱家的管事举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刀尖上还滴着血。
“你疯啦!”沈千帆气得要死,过去一脚踹在管事的肚子上。那管事跌坐在地,却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喉咙里嚯嚯作响,断断续续地道:“把那孩子……交给……我!”
“他是疯了。”顾夫子淡淡地道,“你瞧见他前额那团正在凸现出来的鲜红眼纹了吗?凡有那印记者,都会身不由己,遭人所控。”
他之前被沈千帆扑倒在地,现在却缓缓起身:“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再见到这白泽眼纹。”
危险!沈千帆望着他一步一步朝管事逼近,想要出声提醒,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有什么让顾新书跟平常不一样了,他意识到,那个一直以来瘸着腿、紧锁着眉头的年轻夫子,此刻却像是一头遭禁锢多时,终于被放出牢笼的野兽。
沈千帆的后背上一点一点地渗出了冷汗。
失去理智的管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猛地抓起了刀,眼看要再挥起来,却忽然止住了动作。顾夫子凑在管事的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
管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扔下了刀连连后退,接着翻身跃入了江中,不要命地游走了。沈千帆捂着肩膀追过去,只能听见黑暗中的泼水声。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这艘船已经着了火。”顾新书轻声回答,紧接着扬起了声音:“还有你们,也一并听着!”
阴暗中,更多鲜红的眼纹冒了出来,船舷上、桅杆上,都有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其中有这艘船原本的船员,也有钱家车队的车夫。
“这船已经着火下沉,身带金蚕蛊的孩子也葬身火海。”顾新书一字一顿,“就这样回去告诉白泽吧!”
那声线如此魅惑,隐隐带着回响,叫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恋慕。沈千帆糊里糊涂地想着,真想再靠近一点,再多听他说一些,哪怕是谎言,我也愿意相信……
等等!他朝自己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只需要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能让围困他们的人纷纷跃入水中,从这艘船上逃开
顾新书究竟是什么人?
“沈公子,”沈千帆的震惊还没有消退,顾夫子已经朝他转过头来,轻声道,“方才你为何护我?”
“我——”沈千帆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刀剑即将加身,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沈千帆近乎本能地做出的选择,叫他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自己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顾新书去死。
穷困窘迫不改其志,巧言令色不动于心,对于这样的人,他仍是有些敬佩的。
但他很快便后悔了。
钱多多之前该是得了顾夫子的嘱咐,一直躲在舱内不曾出来,现在听到众人跳水的声音,才犹豫着想要靠近沈千帆:“沈叔叔,坏,坏人都走了吗?”
“多多,离你的沈叔叔远点儿!”顾新书严厉起来,“他就是千面公子,进钱家只是为了骗你身上的金蚕蛊而已!”
五
沈千帆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否认。
多多之前与他玩得极好,顾新书一面之辞,未必便能抹杀他这三个月来的苦心经营。
可他的舌头就像是被粘在了上颚上,手心中止不住地冒冷汗,眼前只有顾新书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越来越大,从半空中威压下来。
好你个顾新书!居然对我也来这招!
他根本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话:“没错,钱家之所以将你宠上了天,却从不让你迈出内庭一步,便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可招天下财运的金蚕蛊。”
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走了一步,抓住了小胖子的手腕朝上一翻,一只通体金黄的蚕出现在钱多多的腕上,盘曲着身体,犹如一只手镯。小胖子大叫一声,抖着袖子要扑打,再看时,金蚕却又消失了。
“多亏了这只蚕,钱家才成了江南首富,只是,它需要吸活人的血气才能养活,必须寄生在你的身上。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这金蚕蛊,我早就料到会有人抢夺,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顾新书对他的钳制不知何时消失了,到了后来,是沈千帆自己在自言自语。
“这么说,你之前带我斗蟋蟀,给我讲故事,待我那么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钱多多鼓起了包子一样的脸,涨得通红,眼看要落下泪来,“结果全是因为这条蚕?”
“对不起。”这声道歉倒颇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