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塞亚不意外,遗民来自正宇宙的天南地北,语言、文化、习俗、思想的鸿沟巨大,连生理结构也有异,能活下来,还多半忧患意识奇重,心性敏感狭隘,手段利己偏执,种种隐患不甚枚举。要协调好他们,照章办事的帝国移民局还是太嫩了。
“把那两个小家伙培养成秘密警察,签订雇佣合同,期限十年以上,让他们为帝国卖命,帝国给他们在遗民中横行无阻的权利,提供精锐装备,优质的衣食住行,前提是只能遵守帝国的规章制度,接受帝国的监管,但他们可以随意击毙帝国的敌人。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发给他们武器,让他们镇守在办事处外面,枪毙人群中喊话号召的人,尸体留着,逃跑的不杀但必须追踪,确认有无组织,视频发到每个遗民聚集地去,通告星云帝国的恩惠以血书写,不服从命令的统统驱逐。”黑发青年抽出一根烟,叼着说道。
一室寂静,两个克拉姆平静地拿点心吃,喝蜂蜜酒,小辈们却傻眼了。哥哥大人干咳一声:“有时不下重药,情势只会恶化到更多人牺牲,总不见得什么事都推给克拉姆。”
众人无言以对。
教皇自告奋勇:“塞亚,我可以。”
“闭嘴,你去我还不放心呢。”塞亚一口否决。
艾娜等人汗颜,气氛稍稍缓和了些,雷比克又说了不少详细情况,道:“塞亚大人,有一个给您的通讯,瑞泰尔的梅塞德丝执政官。”
立体影像中浮现的正是伊恩等人认识,和过去的艾娜十分相似的瑞泰尔统治者,她缎子般的黑发间是镶嵌火红宝石的纯白额冠,眉间的气质似乎和过去不同,黑水晶似的眼眸里,目光纯挚清晰。
【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能再来瑞泰尔?】
黑发青年手里的烟抖了抖。
深夜,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的房间,点着孤灯。
写字桌上,悬浮着一个像是微缩模型的发光物体,无数奇异的形状和线体交缠。如果艾娜他们在场,会发现这个物体多么像多莉雅曾经给他们看的布萨隆地形图。
事实上,这就是整个布萨隆的回圈世界。
丹特丽安美丽的脸庞笼罩着凝肃之情,一丝不苟地解析着里面的信息。
虽然每个克拉姆都拥有操纵时间的能力,连接起来更相当于功能超级的并列演算机,但是面对无法准确定位的混乱熵值,庞大又断裂的立体复合空间体系,整个解谜过程也变得无比繁琐冗长。
灵魂粒子无法被机械地组合,只有在死亡不久,反粒子磁场团还没有崩塌,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些灵魂反粒子,撬动信息杠杆,让分子记忆自动成像,才能实现复活,所以,多莉雅无法复生了。
这也是塞亚绝望的由来。
丹特丽安抿了抿唇,结晶材质的八音盒捧在她的手心,里面的储存芯片已经录进了七十多首曲子,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可能努力到最后,会发现多莉雅什么遗言也没来得及留下,但丹特丽安还是希望,她在世上存留了一丝痕迹,能够鼓舞那个没有真正站起来的人。
ah-n446军港,永明灯光突然暗下来,所有的防火墙被关闭,港务局的总机室智脑被篡改了一小条指令,没有引起任何值夜班人员的关注。
停泊在港口的黑色飞船,一道舱门静静敞开。
身穿墨绿色长军装的男子一步步走进去,过了良久,通行闸门向两边开启,机械颤动的节奏传遍整艘飞船。这次没过一会儿,一个人影冲出来,踉跄扶着船壁,身体仿佛无法挺直地弯折着,剧烈地干呕。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胃似乎要绞断的抽搐,为了今晚的航行,他事先服了药,可是再完备的准备,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精神,也不堪一击。
“塞亚。”
支撑无力的手滑落下来,黑发青年深深苦笑:“真不想被你看见这副难看的样子。”
教皇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美丽的光晕,空旷的宇宙港仿佛荒凉的寰宇,惟有他明亮如晓星。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瑞泰尔执政官的邀请,对塞亚是无法抗拒的要求。
高维数字投影可以往来宇宙各处,但需要精确的相对位置,星云帝国内部可以做到,但是因为反粒子的波动性,其他天体的位置随时在变动,航行期间可以通过距差和向量计算调整,远距离误差却无法修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是指这种情况。
他只能再次起航,又无法起航。
黑发青年跪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像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孩子,虚弱的双腿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那个驾御着小小的飞船在宇宙中来去自如,挑战无限艰难险阻的旅行商人。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原来的小梅已经死了。”恍若干涸的语调也死寂无波,“我只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就离开她了。”
大量的回忆涌入脑海,瑞泰尔的先祖,少女流泪的头颅,圣白的都市,他牵着人工智能的手教她慢慢走路,带她在满月的天空翱翔,指导她运用天网汇聚的资料自主思考,一年年扶持她长大,看着她成为瑞泰尔最聪慧的智脑,威严慈和的执政官。
更多的过去汹涌而来,在时计领的制表师和化物师温妮,给了最落魄的他宝贵温情的朋友;在旅途中的人们,那些寿命短暂的小生命;新的文明纽带,琐碎却漫长的经历……这是他不得不一次次离开深爱的人和国度,习惯并融入的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