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明月本想说些诸如“但愿如此”“借你吉言”之类的话语,她从出生开始,身体就不好,听多了别人的安慰话语,也很习惯应对这种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元歌的眼睛,颜明月却突然觉得,她说不出那样的话来,面对元歌的诚挚和深信,这样的话,显得很虚伪……
“元歌,你知道什么叫做奇迹吗?”颜明月说着,散步一样随意走着。
裴元歌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接话。
“对我来说,如果有一天,我的病能够好——”颜明月忽然顿住,秀丽的脸上浮现起一种无法言语的表情,“不,我已经不期待它能够好,只要……它能够让我一直活着,不会很快死,对我来说,这就是奇迹。可是,只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才叫做奇迹。但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又怎么会发生?”
裴元歌听得心中一阵疼:“明月!”
“我一直都知道,奇迹是很渺茫的事情,甚至,是不可能的是情歌。可是,很奇怪,有时候听元歌你说话,我会莫名地觉得,好像这天底下真的有奇迹曾经发生过,也许我也会遇到,会出现奇迹。”颜明月说着,觉得身体有些疲惫,便在一边的花廊上坐下,“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裴元歌在她旁边坐下:“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会好起来,又有谁会相信?有时候,人的意志力,比医药更加有用。”
颜明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道:“元歌,我不敢相信。”
“为什么?”裴元歌不解。
颜明月犹豫了下,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凝视着眼前灿烂的繁花,道:“元歌,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这病是在胎里落下的病根,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虽然爹严禁别人在我跟前闲话,可是下人们的议论是堵不住的,我知道我自己活不长,也许十岁,也许十五岁,也许十六,也许就是明天,我随时都可能死掉……。我不知道,别人最早明白的词语是什么,我最早明白的词语,就是死亡,而且它随时都会降临在我身上。”
裴元歌想象着颜明月的处境,不自觉地为她感觉到哀伤。
“元歌,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颜明月忽然转过头,素来澄澈明净,宛如一汪宁静池水的眼眸,第一次掀起了波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豁达,很明朗,很淡泊世事?就算清楚地知道,我随时都可能会死,却还能够看破生死,从容对待?元歌,你是不是这样认为的?”
裴元歌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看着眼前有些异样的颜明月,却突然点不下这个头。
颜明月的眼眸中带着一股奇异的光芒:“元歌,你错了!我没有那么淡泊世事,勘破生死。其实,我也怨恨!为什么从出生开始,就随时笼罩在阴影的人是我呢?为什么我承受所有的苦楚,天天喝着苦涩的汤药,一次又一次接受针灸,艾炙,接受所有治疗办法,承受着病发的种种痛楚……为什么我这样努力地想要活下却不能够,而有的人却能够轻易舍弃性命?为什么老天也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
越说到后来,颜明月的情绪就越激动,声音也越高亢。
那些在真实存在,却不能够对任何人说起,只能深深地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就像是岩浆一样磅礴爆发,痛楚得几乎连骨骼都焚烧成了灰烬。
“明月!”裴元歌忍不住快步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我心里其实很怨恨,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说出来,因为这是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我就这样说出来,除了让在乎我的人比我更痛外,没有丝毫的作用。我看佛经,看道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一遍又一遍地铭记着这些字句,想要勘破红尘,淡泊生死,我把所有人都骗过了,连我自己都被骗了,以为我真的看透了,放下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颜明月就那么悲伤看着裴元歌,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水,
她看不透,也放不下。
因为这样,所以更加怨恨这样的命运!可是,却不能够说,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只会让别人更痛苦,却对她的情况没有丝毫裨益。
“如果我真的能够看透,能够放下,每一次的病发,都是解脱的机会,可是……我从来都不甘愿就这样放弃,一次又一次地苦苦挣扎,苦苦求生!但就算这样,我却还是输给了命运,还是要死掉!”颜明月哀切地道,“元歌,我不敢再相信奇迹了,因为相信了就会抱有希望,就会对这尘世越来越留恋,就会越来越割舍不下,也会……越来越怨恨,越来越面目狰狞!”
颜明月哽咽着道,眼泪一滴滴地从她面颊滑落,汇聚成河,不住地滚落。
裴元歌轻轻地喊道:“明月……。”
“元歌……。”颜明月将头靠在裴元歌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道,“其实我很绝望,元歌,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可是我不甘心……。我说想要见你最后一面,其实,我只是想要从你那里看到希望……。可是当你真的给了我这样的希望时,我却又害怕了……。元歌,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一直以为,我的情况就摆在这里,迟早会死,这是个事实,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包括我自己。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接受不了……。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怎么让别人接受?”
“不会的!明月,你不会死!”裴元歌心痛不已,紧紧地抱着她道。
颜明月摇摇头,声音中满是绝望:“不,我会死,我已经活不过这个月了,我知道的……虽然大夫没有跟我说,虽然哥哥一直说我情况还好,可是,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不会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还能够走动,还能够迎接我到庵门前,你只是虚弱了些,你身体一直都很虚弱,你不要胡思乱想!”裴元歌从心底涌出一丝惊慌,却仍然坚持道。
“回光返照而已,我知道的。”颜明月轻轻地道,“之前赵大夫还在为我施针,为我熬制汤药,可是,三天前,明明我还没有好起来,他却不再为我施针了……。我很清楚,元歌,我这次是真的不可能活下了。”
说着,她紧紧地抓着裴元歌的肩膀,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