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声音传过来,秋焰的视线被林江涯挡住,看不见,只听外面的人说:“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挂完水我送她回去。”
是他,这把声音化成灰秋焰也认得,懒懒散散,却又顽固到枪都打不穿。
林江涯说:“我带三秋老师过来了,快,你们认识一下。”
他闪开身,温遇河拎着摩托车钥匙,站在半开的大门口,看到秋焰的一刻整个人如被施咒定住。
到这一刻,秋焰反而已经平静下来,他默默地观察温遇河的每一缕微小的反应,却仍旧不确定这人见到自己的这一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他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朝温遇河伸出手:“你好啊,温医生。”
林江涯没看出任何端倪,热情地解释秋焰的本名,说就叫“秋老师”好了,秋老师是澄江大学法社学院的研究员,他还说了些什么秋焰没太听进去,光顾着看温遇河,见他从震惊里缓缓回神,也看向自己,目光里带有一些温和,似乎用眼神在问他,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秋焰提醒自己,一切都是错觉,他在温遇河这个人身上得到过太多错觉,以为他们是同一阵线的自己人,以为他终于“放下”过往,以为他对自己“没有不在乎”,秋焰不会再相信这个人的示好。
温遇河还是那么瘦,周身的线条利落如刀锋,高眉骨高鼻梁,如果不是眼睫毛那么长,整张脸没有丝毫让人亲近的部分,最早秋焰看照片就说这个人长得凶,现在认识这么久,却在这张最倔强的脸上看到了最多心疼。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这人一句话不吭就玩消失,狠心狠性又狠情,等到再见面,自己竟然还会心疼,真是贱骨头。
温遇河很少说话,秋焰觉得他有时候看着自己,有时候眼神又空茫忙地穿过了他,秋焰打断林江涯,说:“听林老师讲,你还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过,法条学得不错嘛。”
温遇河眼神重新聚焦,淡淡笑了笑,有些自嘲,说:“被生活所迫,不过,还是得感谢一个人,不是他,我也记不住那么多法条。”
秋焰说:“是吗,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温遇河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是。”
这么久没见,终于还是有些生疏了,不过此情此景装陌生人倒是装得正好,秋焰无端感慨自己的演技,又感慨温遇河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不知道这出“假装”究竟是演给谁看,林江涯吗?还是给他们自己?
秋焰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在脑子里和心间翻腾,他做好了此生也许不再相见的准备,然而命运之手又将他带到对方的眼前,他感慨命运的无常,却又开始信命。
那些私人的话无法在此刻说出,林江涯已经自顾自地说起了正事,提起碧水村,说大致情况在路上都跟秋老师讲过了,问温遇河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信息要更新的,温遇河说:“自从我那次被告后,那边就再也没有女人过来找我看病了,估计我已经上了碧水村的黑名单。”
秋焰收敛心神,想了想,说:“这种情况,还是要到村里去走走亲自了解下,告你的那个女孩也许就是个突破口。”
他话音刚落,温遇河就反对:“不行。”
秋焰一怔:“为什么?”
“你一个外地人,去那种山里的村子目标太大,而且很危险,你不要以为山里就意味着民风淳朴,也可能是野蛮未开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林江涯也猛点头:“我上次过去被赶出来就是例子。”
秋焰说:“这件事肯定要做的,不然我过来调研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去,那就找个合理的理由过去。”
几个人像开小会一样各自想着,秋焰问了句:“本地……碧水村有没有什么特产?或者最好是民俗文化方面的特色特产?”
林江涯一瞪眼:“还真有!那个村子的水绣很出名,是个古法工艺,只是现在人口越来越少,会做这工艺的人也越来越少,传承和保护工作没做好。”
秋焰说:“那就行,我来想办法,搞一份民俗文化交流采风的官方信函,我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进村。”
林江涯一拍手:“这个行!到时候我就作为你在本地的向导一起过去。”
温遇河没法进村,他看着秋焰,没说话,但眼神里满是反对。
秋焰抬了抬眉毛,对他这个反应有些意外。
秋焰又问起林江涯关于ngo组织的筹备情况,林江涯长叹一口气,说:“难,实在是太难了!首先吧,ngo得挂靠个政府机关单位,咱们这个机构的性质,只能归属到民政部门主管,但是有个要求是同区域内不能有性质相同的ngo,我们前阵特意找了关系,找到梨川民政部门的大领导去聊这事儿,先咨询咨询,结果人家一句话就堵了回来,说女的性侵性骚扰家暴这些这事儿都归妇联管,妇联管不了还有公安局,不需要再额外多个机构,你们不要管了。”
秋焰不满这说法:“妇联管不了的事儿多了,而且,性侵就是性侵,受害人什么性别都有,那些性少数群体社会关注度更低。”
林江涯猛点头:“我们当时还特意给那位领导念了一段你文章里的数据,说多少多少人在被侵犯后根本不会主动去报警,那领导说香港归香港,那边的数据不要拿来套用到我们身上,我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