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迫自己不去焦虑,给自己找事情做,整日用手指在泥地上默航海口诀,“正九出乙没庚方,二八出兔没鸡场;三七出甲从辛没;四六生寅没犬藏……&ot;
她蹲在地上,还没默完,抬起头就见一人从日光里走来。光照进他的瞳孔里,瞳孔的颜色变成琥珀色。然后他走近了几步,进了阴影里,眸色陡然变得很深。白色的西装纤尘不染,平静无波的眸子在看清她的时候,终于起了巨浪,却不得不隐忍不发。
南舟缓缓站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话没说完,裴仲桁走到她面前忽然把她拉进进怀里,她后半段的话也因此变得嗡嗡的,“……怎么来了?”
他却是无声地抱住她,下颌落在她颈子里,手臂收得很紧。她觉出一点异样,但是想起那时候阿胜假称裴仲桁是她的未婚夫,门口还跟着水匪盯着他们,那么她也只能坚持把戏演下去。
她从来没想到过他竟然是这样有力的,她被他抱得有些喘不上气。这个拥抱很久,专横强硬,久到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他会这样天长地久地抱下去。最初的诧异平息后,慢慢溢出了许多安心——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诶,我身上好脏……”
她竟然想的是这个?
是很脏,实在没法子看的脏:头发乱蓬蓬的,衣服皱皱巴巴暗沉沉的,裙子膝盖的地方也磨破了。脸上更不用说,厚厚一层灰。身上也浸染了潮湿的味道,但再深闻下去,还是能闻到独属于她的体香——这样的,他竟然不嫌弃。
她的目光所见之处,看得到水匪的几个头目正审视打量着他们,所以她不敢推他,只能由着他抱着。好在他终于松开了,扶着她的双肩把人稍稍拉开些,仔细端详她的脸。目光里的东西浓稠而复杂,她看不懂。半晌,才听见他叹息一样冒出两个字,“瘦了。”
南舟知道自己是副什么鬼样子,但对于落入贼窝的女人来说,她越是邋遢,就越多一分安全。但看到他西服上被自己弄脏了几处,竟然很不好意思起来,“弄脏你衣服了……”
裴仲桁没有理会自己的衣服,扫了眼四周。地上有两个破碗,一个碗里是粗糙的饭食,另一只碗里装着水,看着还算干净。只是看样子,她没动过。
南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声音很低,“今天还没抓到老鼠。”
他眉头微蹙了一下,不大明白。她往前凑了凑,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我怕他们下药,所以先把东西给老鼠吃,老鼠没事我再吃。要是不大对,我就不吃。今天老鼠还没来。”她说完吐了吐舌头,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得意。
温热的气息他在面庞边,像是被火灼烧着。只消微微侧脸,便能擒获那颗樱桃。嗓子眼发紧,心里却是一阵锥痛,但都隐忍下去了。
裴仲桁掏了帕子,弯身沾了水给她擦脸擦手。她脸上因为在地上摩擦而产生的细碎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结了疤。被打过的那侧脸虽然肿消下去了,但白皙的皮肤仍透出青紫,嘴角也是裂开的。
南舟见他脸上不见喜怒,下颌却在收紧,她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她有些心虚,给他惹这样大的麻烦。
“你真是,胆大包天。”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他知道拦不住她去南岳,所以威逼利诱阿胜,再三交代他每到一处必要先联系裴家商铺,商铺会派人暗里保护。这个阿胜,头几程倒还算听话,谁料想到了南岳反而没去商铺。待出了事,阿胜来见他,他一追问,方才知道是阿胜听南舟说起恐怕裴家人对何家钺不利,所以才坚持亲自前来。阿胜怕泄露了何家钺的行踪,会间接给南舟添上一条人命官司,所以没去裴家商铺。
好在阿胜还能在紧要关头报出他的名姓。可原来她心中仍旧是如此看他,根本不信他心中也有家国天下,始终是个善恶不分、睚眦必报的恶徒。
南舟抿了抿唇,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独自到南岳,还是抓老鼠?
裴仲桁的目光在细数她脸上的伤痕,又拉起她的手,她“嘶”地抽了口气,原来是碰到了伤处。她的手腕仍旧发青,不知道糟了多大的罪。
她努力表现的轻松,还安慰他说“我没事。”
这样还叫没事?他已经疼得撕心裂肺了。他抿住唇,目光越来越冷。
马奎先看了一会儿了,瞧得出来是一对儿,而且女人是男人的心头肉。这样买卖就十拿九稳了。他递了个眼色给军师,军师会意,提了提声音,笑道:“裴二爷,姑娘活生生好端端的,您也见着了。我送您出寨子吧!早日准备好东西,早日接姑娘出去。”
裴仲桁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问:“谁干的?”目光里的阴鸷叫人脊背一凉。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军师是个圆滑中年人,当即堆出笑,“二爷息怒,都是误会。并不知道姑娘是二爷的家眷,手下人手粗……”
“再加两百条枪。谁干的?”
军师同马奎先对视了一眼,马奎先忽然抬腿一踢,从随从里踢出个喽啰来,然后拔枪就开了两枪,那喽啰当场断了气。南舟的耳朵被震得发疼,人也惊得呆住了。这一切来的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
裴仲桁自然知道那喽啰不过是个替死鬼。但这也就够了,他要的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震撼,能镇住寨子里对南舟心怀不轨的人,他不在的时候就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