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住在南舟的隔壁,阿胜对于这种亦正亦邪的,一律归为“坏人”那一边去,便劝着南舟,“那小胡子看着不像好人,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年轻小姐身上乱转!”
南舟在写东西,头也不抬地笑道:“那小胡子怎样我没留心,就注意到那男孩子了,长得真好!”尤其是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澄澈却天生带着一点疏离。无端叫她想起了裴仲桁,大约他小时候也就是这个样子。
阿胜撇撇嘴,“这年头很多坏人专门拐带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剃头冒充男孩行骗,就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
这时候隔壁船响起拍打声,吓得阿胜禁了声。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南舟旁边压低声音说:“我说他不是好人吧,肯定偷听见咱们讲话了!”
南舟只是笑,因为从小听说过拍花子拍走的孩子多是双目呆滞,那孩子眸子很是灵动,通身清冷的贵气,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并未往心里去。
到了下午,船舱闷热,不少人都到甲板上透气。宜江刚到梅雨季,水流的急些,加上水道有些艰险,整条船颠簸得便有些厉害。
南舟又遇到隔壁的人。男孩子趴在栏杆上在吐,小胡子焦急地上下揉着他的后心,“圆子,你怎么样啊!叫你别坐船你偏坐,哎呦,圆子哎,我的心肝都被你吐出来了!”
“五叔,都说了在外头不要叫圆子……”男孩子蹙着眉头,大约是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然后又是“噢”一声,空吐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好,昭阳祖宗!你再这样吐怎么成?我叫他们把船靠上岸去!”
男孩子摆摆手,“没什么事,过一会儿就好……”
南舟因为阿胜的话,格外留意了一下那个男孩子。很经得起挑剔的五官,却不大像女孩子。看小胡子的紧张劲儿,也不该是人贩子该有的样子。
霍五正心疼着圆子,却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小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霍五低声说:“圆子,你怎么样啊?你看看那边那个小姐怎么样?模样算是船上拔尖儿的了吧?看着也是个文化人,你说你爹会不会喜欢?”
圆子习惯了霍五整日替他物色后妈,实在没力气应付他,恹恹地说:“五叔,人家戴着戒指呢!”
霍五偷眼一看,果然她手上有枚戒指,顿时有点丧气,“怎们瞧得上眼的,都有了人家?要我说,只要是看上了,往肩膀上一扛,抢回来就是!”
圆子煞有介事地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你同我爹说去。”
霍五嘴角抽了抽,“我找抽呢,跟你爹说。哎呀,人家过来了……不会主动要给你当娘吧……”圆子这下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南舟走近了,询问道:“先生,孩子是晕船还是吃坏了肚子?”
霍五清了清喉咙,“免贵姓霍。”
南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霍先生。”
“是晕船。”
“晕船的话,就更不要呆在这里了。这会儿水流急,弄不好掉进水里。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方法,也许能缓解他的症状。小弟弟,你怎么称呼?”
“昭阳,齐昭阳。”
南舟叫霍五去找个盆,防止孩子再吐。又叫他再去弄些水,放点糖和盐,等下拿给孩子喝。然后她双手牵着齐昭阳往甲板里走,走到她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让他站在甲板上,试着去保持平衡。“这样能让你的中枢神经受到刺激,尽快适应水上的环境。”她解释道。
这样练习了一会儿,南舟便叫霍五把他带回船舱,让他喝点水。如果实在是嘴里没味道,喝点汽水也是可以的。
到了晚上,霍五又敲门请南舟过去看看。齐昭阳还是有些头晕乏力,恹恹地躺在床上。南舟问他船上的医生来过没有,霍五说:“来过,说是没大碍。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看南小姐很有些学问,所以请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没有。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南舟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安慰齐昭阳道:“晕船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晕船是身体原因,有人是心理原因。就是海上资深的水手,有的刚上船的头三天还会晕船呢。”
齐昭阳眼睛亮了起来,问她是不是知道很多海上的事情,南舟笑着点头,说:“是呀。”看他很有兴趣的样子,便说:“那我给你讲讲海上的故事吧。”
船舱里亮着壁灯,南舟在灯下,整个人都染着一层蛋黄色的光晕,显得特别温柔。齐昭阳往床里挪了挪,让出了一点位置给她。南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目光里总会叫人心疼,她心底涌出许多天生的母性来。她坐到齐昭阳身边,一边说故事,一边拿水杯给插了吸管给他,叫他多补充一点水分。
南舟的故事特别多,她给他说有的船头会矗立一尊木质的美杜莎雕像。美杜莎是希腊神话里的女妖,谁要是和她对视就会变成石头。还说起水手们的“迷信”,在海上,谁要是杀害信天翁,谁就会受到诅咒,招致厄运。还有海盗黑胡子,他抢夺的财宝被他藏在不同的地方,那些陪着他去藏宝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所以黑胡子说只有魔鬼和他才知道宝藏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故事同别人说的很不一样,齐昭阳听得入神,渐渐把身体的不适也忘记了。南舟直到他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船舱。已经夜深人静了,阿胜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她却睡不着了,想起她离开的时候,齐昭阳在梦里呓语,低声叫了声“妈妈”,她的心一下变得很柔软,情不自禁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她想,未来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给自己的孩子讲睡前故事?是她和江誉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