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聂走路十分轻柔,其实也没什么声音的。
一双纤弱的手掌轻轻的拢下了漆黑的披风,却露出了一张美丽的女子脸颊,貌若明月,琼鼻秀腮,极是俏丽。
这样子的面容,原本应该是从来未曾见过的。然而不知怎么的,萧英窥测之余,竟不自禁的觉得有些眼熟。
可是究竟哪里见过这张美丽的脸孔,萧英一时之间,也是想不起来的。
那俏丽的女郎却也是盈盈一福:“妾身雪琼,见过萧侯爷。”
那名字唤醒了萧英的记忆,让萧英流露出了震惊之色,颤声说道:“你,你——”
这个女郎,就是他那个所谓义兄李玄真的养女。
可她本来应该死了的。
今年年初的时候,李玄真府中一个养女有了一个情郎,那个情郎居然是睿王爷的侄儿石玄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两人的婚事也是无疾而终。可是此事却是触动了宣德帝的心弦,让宣德帝说不出的担心。万一有一日,李玄真和石诫联手,一块儿起兵谋反,岂不是会酿成滔天巨祸?宣德帝广撒探子,又下旨训斥,目的是加以试探。李玄真倒也干脆,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将她养女的一颗脑袋砍下去,送来京城给陛下观阅。同时李玄真也是请旨,说东海睿王,狼子野心,行为不顺,只恐怕有谋逆的心思。他恳求朝廷派兵,一路加以征伐,合兵除掉东海睿王。”
正因为这样儿,宣德帝也是略略放心了些。只不过宣德帝,善于算计却又优柔寡断,心计有余而又决断不足。李玄真的建议虽然是让他砰然而心动,可他终究不会出兵的。这样子的消息,传入了东海睿王耳中,石诫直言并无谋逆之心。他没好意思学李玄真斩了侄儿,不过却让东海王妃龙轻梅,带着睿王世子石煊,养女李惠雪一并来到京城。他送入了家眷,以示自己并无不臣之心。
东海睿王妃之所以入京城为人质,其原因便是因为这么一桩风流韵事。
而那个与睿王侄儿私底下亲近,乃至于私定终身,闹出偌大风波的李玄真义女,正是眼前的雪琼。
萧英当然见过这个女郎的面容,她血淋淋的头颅,被石灰腌了,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从东海送到了宣德帝的跟前。
李玄真用狠辣无情的手腕,他亲手斩下去雪琼的脑袋,向着宣德帝宣誓了自己的忠诚。
当然,宣德帝何等尊贵,也不会去这血淋淋的一颗脑袋,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让萧英处置,以证其身。
而那颗脑袋,萧英也不经意的扫过一眼。
纵然是年少美貌,却不能引起萧英内心的波动,更不能引起萧英的同情。
然而如今,那个死去的少女,如今却也是亭亭玉立,这样子的站在了自个儿的跟前。
雪琼言语却也是句句刺心。
“北静侯可知,我奉朝廷之命,前去了东海,执行任务。就如同当年的萧侯爷一样,同样是为朝廷尽忠。然而我与石玄之交好时候,却偶尔听到了一桩令我不敢相信的事情。那就是,当年与东海为敌,潜伏于睿王身边的北静侯萧英,居然是与睿王私通款曲,并且有所勾结。北静侯豢养私兵,胸怀大志,睿王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只不过,睿王却也有着一个要求,要求联手除去李玄真。”
“你与睿王商议,由你除掉李玄真,再由朝廷安排,接替李玄真的地盘与官位,安抚东海局势。李玄真一死,东海局势岌岌可危。恐怕就算北静侯不奏请前去,陛下也会安排你前往。到手,你与睿王联手,共同推翻龙胤的江山,再裂土分地,划界而居。”
“石玄之盗出侯爷与睿王联络书信,只因他既然与我相好,惴惴不安,故而也是盗书以自保。而这封书信,李玄真看过之后,自然是恼怒非常。我这位义父,主动归附朝廷,却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请陛下诛杀北静侯。”
“北静侯深受陛下重恩,又怎么能做出这样子的事情出来?”
雪琼字字句句,听得萧英不觉冷汗津津。
“陛下今晚就会瞧见北静侯私通睿王的书信,到了明日,就会处置你这个乱臣贼子。”
少女颜若明月,唇角却也是勾勒一缕浅浅的笑容,竟似有几分淡淡的血腥狠戾。
一双眸子深处,却也是不自禁的流转了淡淡的得意。
萧英面色却阴沉而恼恨,那手掌的伤口,渗透出了鲜血,男人容色之间,却好似流转了缕缕的恼恨。这一刻,他竟不自觉微微有些晕眩。那些最隐秘的勾结,那些存于自己胸中,晦暗而阴沉的勃勃野心,如今却在这黑牢之中,让人这样子给生生翻了出来。宣德帝从前对他有多么的宠信和宽容,那么之后便会有多么的恼恨以及憎恶。
他甘愿落狱,是笃定宣德帝不会将他置诸死地。然而如今,萧英已然是悔青了肠子。要是早知晓这位长留王殿下狠辣绵密的手腕,也许自己那时候就应当杀出别院,召唤兵马,冲出京城!而不是如今,居然是沦落于牢狱之中,双手被铁链所束,成为了阶下囚。
一股子不甘之意,顿时也是涌上了萧英的心头。多年经营,自己未曾能最后一搏,他始终便是并不甘心。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子淡淡的希望,却也是不自禁的涌上了萧英心头。不是有个身娇肉贵的长留王殿下,纡尊降贵,来到了这儿?
他死死的捏紧了手中的半截残钗,就好似战争之中陷入绝境的将军,开始盘算接下来的部属。只要挟持了百里聂,便能逃脱出牢狱。陛下爱惜这个儿子,谁让百里聂有着谪仙之姿,又如此出尘。这牢中大小官员,自然绝不敢轻忽百里聂的性命。他想着自己如何以百里聂为人质,又如何召集萧家家将,凝聚一道,靠着今晚最后的机会,避开重兵,破开城门,离开京城。甚至于杀出京城的路线,以及逃脱之后如何隐匿,这一瞬间萧英内心之中也是略略有些盘算。
他耳边却听着百里聂缓缓言语:“父皇虽然性子凉薄,待你却也还算是不错的,高官厚爵,手握兵权,连最美丽的女儿也是任你玩弄。如今你居然与东海勾结,欲图不轨,可当真枉费了父皇对你的一片真心。”
萧英的心尖却也是掠过了一缕讽刺,百里聂不是骂自己是狗吗?他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了这样子的话儿出来。宣德帝对他厚爱,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仍然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一条走狗。倘若没有了用处,宣德帝连亲生女儿都是可以割舍,何谈自己这样子的臣子。
他们这些上位者,高高在上,以为给了些许恩惠,就应该肝脑涂地,以命相报。若然不肯,那便是负情寡义,不是东西。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可当真令人想要呕吐。百里聂不过是命比自己好,很会投胎。他一出生就是皇子,年纪轻轻便有了封地,万千宠爱,哪里能懂那些无依无靠的人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