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王子。”
在角落里缩了好一会儿不敢说话的阿伊,这会儿终于怯生生探出头来,“公主被英恪大人带回草原时,您被可汗罚在天山思过,公主大人的身份,是可汗亲自确认,才、才昭告族人的。”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这顶与王帐比邻的毡帐,怎会有外头那些叩首祷告、满脸虔诚的“信徒”?
阿史那金:“……”
事实上。
从天山日夜兼程、赶回王帐的这一路上,他亦早已从前来报信的亲信口中,听说了英恪带回阿史那珠之女的始末。
他此番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一是不满这来路不明的公主鸠占鹊巢,一来,其实亦是不愿让英恪一人在父汗面前出尽风头,特来一辨虚实。
谁料,闹了个人仰马翻杀进帐中,一眼看见的,却是旧时故人。
脑子一热,正事便全都抛在脑后。
“还是说,你比那个老头,更清楚我是谁么?”谢沉沉问他。
提起“老头”,她的表情呆板又认真,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温吞道:“他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说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不会错。是他弄错了么?”
额间的银色狼牙额饰,随习惯性侧歪的脑袋而轻飘晃动。
她似已忘记眼前这碧眼青年,就在一炷香前、还曾恶声恶气地质问她的来历,更是她如今肩膀隐隐作痛的罪魁祸首。怕他不回答,甚至主动往他那凑近了些。双手撑在地上,仰起小脸。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你知道我是谁?”
“我……”
“……谢沉沉,这是我的名字么?”
许是那模样实在太过真诚。
阿史那金被这目光盯久了,气焰跌到谷底,反倒浑身不自在地倒退半步:
他当然不可能比父汗更清楚,阿史那珠的女儿究竟长什么样。
不止是因为当年祖氏末帝曾下令销毁皇室画像,一切官方留存,皆付之一炬;
更因为,阿史那珠离世多年,却仍“芳名犹在”,寻常牧民家中,通常也会私下绘制她的画像以求保佑。
久而久之,这位神女的长相,便因后人的各种“自行美化”而愈加模糊。
甚至还曾出过为了向草原进贡美人,而刻意把自家女儿闺中画像、谎称为阿史那珠小像的奇闻。
真要说熟悉,如今整座草原上,大抵再没有人比曾经和阿史那珠朝夕相处的大可汗阿史那絜,更清楚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她的女儿,又可能长什么样。
既然父汗都点了头,那便意味着英恪带回来的、眼前与谢沉沉有八分相像的女子,十有八九,真的是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神女遗脉……
但,又怎么可能?
阿史那金心中疑云密布。
谢沉沉就是谢沉沉,他曾在定风城的地牢中与她朝夕相对,亲眼见过她沦为阶下囚、求告无门;
在上京为质时,亦曾亲耳从旁人口中听说,她是如何被囚困深宫,郁郁寡欢;
到后来,世人皆知,她死于一杯引得父子反目、魏室大乱的毒酒。
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是魏九瞒了天下,做了一场不明缘由的戏——可曾经身份卑贱、任人宰割的魏女,又是怎么变成了阿史那珠的女儿?
“英恪,”阿史那金突然问,“他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谢沉沉起初还以为眼前这人是真的认识自己,没想到,他竟然反而要向自己“讨教”,不由被问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