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心,都是不一样的。
人忌以己度人,医者更甚之,却又不得不度之。
医者眼中不仅有自身的苦痛,从择了修习之道开始,眼中又多了世间的诸多苦痛,而面对苦痛、接受苦痛就是他们最初的修行。
世间一人之苦尚且难放,更何况众生之苦?
修行修行,修放下,若轻易就能放下,又何来修行难一说?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曾叩响那道门?
来自桃院的医科教习没有多加指责年纪轻轻的晚辈,他的心胸远比世人所想象的来得宽广。
他再拜,且出言辞行。
年少且天资绝艳的白发仙人若有所思,遂执身还礼。
老者没再去处于水深火热的南关八城,而是回到了塔中,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他已经老到空有一身能为,却无力施展的地步。
虽说边筝强行为他续上了三十年的寿数,但油尽灯枯之势从来不可逆,随着时日消散的不仅仅是生机,还有日渐衰竭的修为。
边筝没有为他补齐缺的另一部分,此举对老者来说无异于残忍至极。
又或者说,让老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个有心无力之人,也是那位白发仙人为了验证老者的话而有意为之。
似乎无论如何解释,都是过于残忍。
皑皑白雪岭上霜,如何能胜人之铁石心肠。
老者成了普通人,也依旧不普通。
他用心编纂医道典籍,竭诚教导弟子,倾尽全力试图将一生之所学遗留于世。
南关八城的疫病只持续了八年,疲惫不堪的老者也没能撑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三十年。
孤高冷傲的白发仙人站在了他的病榻前,皱起了眉。
“先生还是如此不懂得珍重自己,我已给过你机会。”
“若你在这几年间着重于己身,不理身外之事,或许便不会如此。”
老者哪里不晓得他话中的意思,笑道:“大限将至之人,若能突破,早便突破,哪里还需那偷来的三十年!”
“我停在那儿已有千余年,与那道门没缘分,就是没缘分!”
“先生,不是不信命么?”边筝问道,“医者为众生与天争命,先生又为何不为自己争。”
“哪来的那么多命数可以争?真是天真的孩子。”老者看向白发青年依旧冰冷的面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你都说了与天争,既然争了那么多不该有的命数,天道早已在别的地方找补了回去。”
世间医者少,医修少,不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他们的修习与修行之路比常人难上许多不提,身在此世间,牵连的因果也远比常人要多。
行于生老病死间,哪儿能不沾染丝毫的爱恨纠葛?
哪一桩、哪一件,又不是重因重果?
“俗世间所谓的医者不自医,也是这个道理?”边筝看向他,冷然道,“先生也被因果迷了眼,看不清自己的心么?”
看不清疾症所在,故而救不了自己。
老者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也病了啊!”
“南关八城八年疫病,虽我等诸人倾力而为,死者尽然有百万之数,对此我始终难以释怀,故从不肯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