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神色安详地穿过武士阵列的林廊,而后趋步跣足来到宣帝歇凉的阁前台下伏地叩拜:“臣叩见太上皇!”
“随国公,朕已下旨三日,为何直拖延到今天才来见朕?”宣帝沉着脸问。
宣帝虽号称已经禅位,然而,在群臣面前,依旧以“朕”自称。
“启奏太上皇,微臣接旨之后,即刻沐身反省,素斋三日,故而耽至今日方敢仰瞻圣仪。”
“哦?随国公果然如此?”虽说朝廷有规矩,自宣帝禅位并号天元太上皇以来,朝臣觐见太上皇须得斋戒三日并沐浴之后方可觐见,以示尊崇敬奉。
其实,谁也没有真的如此做过,就连天元太上皇,仍旧自称“朕”,称后宫为自己的诸后,一会儿是皇后,一会儿又成了皇太后。群臣有时称他为“陛下”,有时叫太上皇,他也并不介意。
当闻听随国公竟然斋戒三日、沐浴觐见时,宣帝不觉感到有些意外,神情也为之松缓多了。
杨坚奏道:“太上皇,微臣斋戒三日,原是为了在府上躬省自我一番。微臣自愧治家无方,天元皇太后乃臣之长女,竟不知体谅太上皇万机之重,病苦之痛,任性顶撞而致龙体不安,微臣万分愧疚。微臣也愧悔内人独孤氏明知天元太上皇与天元皇太后乃夫妻怄气,不需人劝也自会消解,却闯进宫来贸然打扰圣体。微臣为之万分惶恐,感念太上皇不仅不治贱内之罪,反倒诏敕御医为贱内诊治暑症。微臣反思躬省,甚感太上皇隆恩浩荡,越发愧疚微臣的治家不齐,故请太上皇处罚微臣。”
宣帝看杨坚满面愧色地叩头,神情肃重而诚恳。看来,倒也是真诚愧过,心下不觉松了一口气。
今天,重阳阁凉爽宜人,宣帝的兴致和心情格外的舒适。见随国公如此自责,倒令他有些感动了:这么多年来,随国公始终都是自家人啊!
其实,宣帝平静下来之后,也清知那晚与皇后之间统不过是夫妻斗嘴罢了。天元皇后劝说自己,本意多是出于关爱自己,更无半点私心在内,也并非嫉妒自己与别的嫔妃游乐。怪只怪她当时言语过于激烈了些,逼得自己面子上实在下不来,才负气说了绝情的话。
此事,他以为随国公夫妇必然会记恨在心的,今日一见,不仅未有半点怨气,还如此歉疚惶恐!加上事情已经过去,于是招呼道:“随国公与朕原本一家人,不必见外,平身赐坐吧。”
杨坚谢坐之后,望望四处风拂杨柳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凉爽宜人。”
宣帝道:“随国公,难得你大热的天斋戒三日,今天朕这里正好有刚镇好的西瓜。”一面就命左右武士将湃好的西瓜抱进阁来。
一名带刀侍卫将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抱在杨坚面前的案上,抽出佩刀,举刀便砍。
宣帝冷眼打量杨坚,见他始终举止端详、神色自若。心内越发感叹,怪道朝中许多人都愿意与随国公交结,他确实是心怀坦荡、重情重义之人。
一时又思忖,自己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朝中诸王如狼似虎,尉迟迥叔侄在朝中势力也过于强大了些,辅佐幼主,治国理政,恐怕还真离不了面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忠节守诚且始终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岳父与他们抗衡才行啊!
想到此,宣帝说:“随国公,你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朕的心气是不是过于浮躁了些?朝中诸臣是不是有什么怨言啊?”
杨坚忙道:“太上皇天生心性温良、喜好清淡。亲政以来,万机繁扰,心急气躁也不过是疲劳太甚,加上因先帝驾崩,痛急攻心,伤及心脾未曾恢复之故。诸臣皆清知原委,担忧陛下尚且不及,哪里还有怨言?微臣等心内期盼,陛下能多到山林野外走一走,既使身心轻松,也可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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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潜龙驭风(2)
宣帝叹道:“唉!到底是随国公啊!果然知我隐痛!朕往年常到嵩山少林寺休养几日,可是,自从周将军阵亡后,朕再没有心思上山了。”
杨坚叹道:“唉!臣等最感动的就是,太上皇之重情重义!”
宣帝又问:“随国夫人的暑症好些了吗?”
杨坚道:“回太上皇,内人已好多了。内人托微臣问太上皇好,也托微臣向太上皇谢不责之罪。”
宣帝挥手一笑:“咳!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
杨坚说:“臣担心……”
宣帝见他说话支支吾吾:“担心什么?”
杨坚说:“臣担心,天元皇太后,是不是像她母亲一样,是因为妒心太重,才与太上皇怄气的?”
宣帝见说,不禁哂然失笑:“哦?呵呵,往日朕也曾听说,随国夫人‘爱妒’的话。说随国公因此不敢纳妾私宠。依我看,随国夫人倒是通情达理之人啊!”
杨坚道:“只要不纳妾,通情倒也通情,达理倒也达理。”
宣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