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我的新观点。显而易见,这第二种人是地下人。有三种特别的情况使我觉得他们很少在地面上出现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地下已成习惯。首先,他们的脸和大多数主要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比如肯塔基山洞里的白鱼一样苍白。其次,能够反光的大眼睛是喜欢夜间活动的动物的共同特征,猫头鹰和猫就是这样。最后,他们在阳光下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逃向黑暗以及见到光就耷拉下脑袋的怪样子——都进一步证明他们的视网膜极其敏感。
“那么,我的脚底下一定隧道纵横,这些隧道就是这一新种族的栖息地。山坡上的通风塔和井口——其实除了河谷地带到处都是——表明隧道分布极广。这样的话,认为把这些隧道建在人造的地下世界是为了让日光里的种族生活得更舒适也就再自然不过了。这个看法似乎很合理,我也立即接受了,并且进一步设想人类是如何分化出去的。我敢说,你们能预料到我的理论的大体内容,可我自己却很快感到它和真相相去甚远。
“就从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问题说起吧,我觉得不容置疑的是,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目前尚属暂时的社会差别正在逐步扩大,它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毫无疑问,你们会觉得这是可笑的——也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即使现在都有种种情况可以来证明这个道理。现在有一种趋势,大量利用地下空间来发展文明生活中无需美观的事业。比如,伦敦有大都会铁路,有新型的电力铁路,有地铁,有地下作业室和地下餐馆。它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显而易见,我认为,这一趋势已发展到了工业逐渐失去了它在地面上的立足之地。我是说地越挖越深,工厂越办越大,人们在地下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即使现在,一个伦敦东区的工人不就是生活在事实上已脱离地球自然表面的人造环境里吗?
“另外,无疑是由于富人的教育正在不断完善以及他们与粗俗的穷人间的隔阂日益扩大,富人们全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纷纷把地面上的大量土地占为已有。比如伦敦吧,也许有一半较漂亮的乡村被圈起来不准人们入内。还是这日益扩大的隔阂——这里由于富人的高等教育时间长花钱多,他们的家庭设施不断增加以追求高雅——将使得富人和穷人间的交流,即通婚这一目前阻止社会各阶层人种分裂的促进行为变得越来越少。因此,到头来地上必定就成为富人的天下,他们追求快乐、舒适和美好的东西。地底下就是无产者,那些让自己去不断适应劳动条件的工人们。他们一到地下,无疑就得为他们洞里的通风设备付钱,而且不是付一点点。如果拒付,他们便会挨饿或者窒息而死。他们中的贫困者和反叛者将是死路一条,最终形成永久的平衡。幸存者将完全适应地下的生活条件,和地面上的人一样自得其乐。所以,我觉得出现这种精制的美和不见阳光的苍白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脑子里梦想的人类的伟大胜利可不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道德教育和普遍合作的胜利。相反,我看到了真正的贵族阶级,他们用完美的科学武装着,正在把今天的工业系统推向一个合乎逻辑的结局。人类的这个胜利不只是战胜了自然,还战胜了自然及其同胞。我必须告诫你们的是,这是我当时的理论。我在乌托邦的书里没有找到现成模式的指导思想。我的解释也许是完全错误的,可我仍然认为它是合理的解释。但即使照此解释,最终取得平衡的文明也一定早已走过它的顶峰,现已日落西山。地上居民由于过分安全的环境已开始慢慢退化,身材、力量和智力日见衰退。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地下居民怎么样,我还没有想过。但从我看到的莫洛克人——顺便提一句,这是地下居民的名字——我可以想象,这一人种的变化比我已经了解的埃洛伊这个美丽的种族大得多。
“可我还是百思不解,莫洛克人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时间机器?我肯定是他们拿走的。埃洛伊人如果是主人,为什么也没能把时间机器还给我?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黑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继续向威娜询问地下世界的情况,可我又一次失望了。起先她听不懂我的问题,之后又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她浑身发抖,好像这是她无法容忍的话题。当我逼她讲时,这也许粗暴了点,她竟然哭了。我除了自己,在黄金时代只看到她流过泪。我看到这眼泪,立即不再提问,不愿为莫洛克人的事再找麻烦,心里只想从威娜的眼睛里抹去人类的眼泪这一遗传物。当我一本正经地点燃一根火柴时,她很快又露出了笑脸,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六章
“听到这里,你们也许觉得很奇怪。但两天之后,我用分明是合适的方法跟踪了一条新发现的线索。这之前我看到那些苍白的躯体,总有一种特别的畏缩感,他们就像人们在动物展览馆里见到的泡在酒精里的蛆虫,呈半漂白色,摸上去冷冰冰的让人恶心。也许我的畏缩感主要是受埃洛伊人的影响,他们为什么厌恶莫洛克人我现在开始明白了。
“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睡好。或许我的身体有点失调,困惑和疑虑压抑着我。有一两次我还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可又说不清到底害怕什么。记得月色下我悄然无声地爬进了那些小人睡觉的大厅,威娜那天晚上也在他们中间,看到他们全都平安无事我才放下心来。即使在那时,我还认为月亮再过几天便要隐去,夜晚将变得一片漆黑。这些地下的叫人讨厌的家伙,这些白色的狐猴,这替代了前辈的新一代害虫也许会更加兴旺昌盛。这两天,我像个想逃避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整天坐立不安。我感到肯定的是,只有勇敢地去揭穿这些地下之谜,我才能找回时间机器。可我又无法面对这地下之谜,要是我有个伴,事情就不至于这样。我孤零零一个人,连爬到黑乎乎的井下去都会让我胆战心惊。不知道你们能否理解我的心情,可我从未感到有什么安全的后盾。
“也许正是这种不安,这种危险驱使我跑到越来越远的野外去开展我的探险工作。朝西南方向现在叫做库姆·伍德的这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乡村走,我看到远处19世纪班斯蒂特城的方向有一座绿色的大型建筑。它的特征和我迄今为止见到的任何建筑都不一样,比我知道的最大的宫殿和废墟还要大,它的正面具有东方情调:表面呈淡绿色,像中国瓷器上的那种蓝绿色并且富有光泽。这与众木同的样子表明它具有不同的用途。我决心继续探索下去,可天色越来越暗,我兜了个累人的大圈子才到了这里,于是决定把这探险工作推迟到第二天,我回到了欢迎我、安抚我的小威娜身边。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对青瓷殿表现出的好奇完全是自欺欺人,推迟一天其实是找个借口想再逃避一天我害怕的事。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立即下井,干是一大早就朝花岗岩和铝废墟附近的那口井出发了。
“小威娜跟着我,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井边,可见我俯身朝井下张望时,她显得特别担心。‘再见,小威娜,’我说着吻了她一下,随后我放下她。越过并栏杆去摸下井用的脚手钩。我得承认,我下井的动作相当快,因为我担心我的勇气会慢慢溜掉!她先是吃惊地望着我,然后发出一声令人哀怜的叫喊,冲过来用她的小手拉住我。这一拉更增强了我下井的勇气。我挣脱开她,动作可能粗鲁了点,转眼间我已下了井口。我看见她痛苦的脸靠在栏杆上,我朝她笑笑,让她放心。之后我只得低头望着我手里抓着的摇摇晃晃的钩子。
“我大概要向井下爬二三百码。下井并不顺利,因为井壁上伸出来不少金属杆,这些金属杆是给比我轻得多的人使用的。所以我没爬多久就被挤得精疲力竭了。其实又何止精疲力竭!有一根金属杆因吃不住我的重量突然弯曲,差点把我摔到漆黑的井底下去。我一下子只剩单手吊着。自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歇下来了。尽管我的手臂和后背酸痛不止,我仍手脚不停,继续尽快地朝井下爬去。我抬头朝上看,只见井口像一只蓝色的小盘子,从小盘子里可以看到天上的一颗星星,小威娜伸出的头像一个圆黑影。井底下一台机器沉重地砰砰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叫人难受。除了头顶上那个小盘子一样的井口,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再次抬头向上张望,威娜不在了。
“我感到非常难过,甚至想到过再爬到井上去,不去管那地下世界了。但即便有这个念头时,我还是在往下爬,终于我隐约看到在右侧1英尺左右的壁上有一个狭长的小孔。我松了一口气,轻松地钻了进去,发现这是一个横向隧道的洞口,我可以在里面躺下来休息一下。没过多久,我的手臂疼痛,后背麻木,身体因害怕跌下去在瑟瑟发抖。此外,无边的黑暗使我的眼睛也酸痛起来。空中到处都能听到机器的震动声和在井下打气的砰砰声。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是一只碰到我脸的软绵绵的手把我惊醒的。我在黑暗中直跳起来,抓住火柴,赶忙划亮了一根。只见三个弯着腰的白家伙,样子就像我在地面上废墟里看到的那东西,他们见到亮光后迅速跑开了。由于他们生活在照我看是漆黑的环境里,他们的眼睛特别大而且非常敏感,犹如深水鱼的瞳孔,并且还能反光。我肯定他们在没有光线的昏暗中能够看到我,他们只是伯光,好像根本不怕我。可当我点亮一根火柴想看个究竟时,他们慌乱地跑进黑暗的隧道,躲在隧道里用奇特的方式盯着我。
“我想朝他们喊话,可他们的语言显然和地上入的语言不一样。就这样,语言不通,我孤立无援,一切只得靠自己。下井前想逃跑的念头这时仍在脑海里索绕。我发现机器声越来越响。顷刻间洞壁不见了,我来到一块很大的空旷地。我又点了一根火柴,发现自己已进入一个拱形大洞,大洞一直沿伸到火柴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我所讲的只是在火柴光下看到的情景。
“我的记忆肯定是模糊不清的。像大机器一样的庞然大物在黑暗中显露出来,投下了怪诞的黑影,鬼怪似的莫洛克人就在这黑影里躲避光照。顺便说一句,这地方很闷,呼吸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空地中间的地方有一张白色金属做的小桌子,上面摆的似乎是吃的东西。莫洛克人至少是食肉动物!记得即便那时我都在纳闷是什么大动物能够幸存下来,为他们提供我看到的那种红红的腿肉。这一切都是难以捉摸的,浓重的气味,呆板的庞然大物,伏在黑影里等着火柴一灭再次向我袭来的可憎的家伙。这时,我手中的火柴烧到根部烫了下手掉落下去,在黑暗中形成了一条扭动的红点。
“我一直在想,进行这次历险所带的装备实在是太少了。我坐时间机器出发时,便荒唐地认为未来人在设备方面无疑远远走在我们前面,因此来时没带武器,没带药品,也没带任何烟具——有时真想抽烟——甚至连火柴都没带足。当时如果想到带架柯达相机该多好!我就可以在瞬间把地下世界的景色拍下来,以后有空时再细细研究。可是现在,我站在那里,只有大自然赋予我的武器和力量——手、脚、牙齿,外加4根剩下的安全火柴。
“我在这黑暗中木敢走过这台大机器继续向前。我借着火光最后看清我的火柴已所剩无几。直到那时我才想起要节约火柴,另外,我吓唬地上人还浪费了半盒火柴,他们觉得很新鲜。我说过,现在我只剩4根火柴了。我站在黑暗中的时候,有一只手碰了下我,细长的手指摸到我的脸上,我闻到一股怪味。我听到了这群围在我周围的可怕的小东西的呼吸声。我感到有人在轻轻地从我手里拿走火柴盒,身后还有手在拉我的衣服。我感到这些我看不见的家伙正在观察我,我难受极了。我在黑暗中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对他们的思维和办事方式一无所知。我拚命朝他们大声叫喊。他们吓得跑开了,接着我感到他们又靠了上来。他们紧紧抓住我,胆子更大了,相互还轻声说着什么。我浑身哆咦,又喊了起来,声音很难听。这次他们没有受到大惊吓,回到我身旁时还在怪笑。我承认自己倒吓了一大跳。我决定再划一根火柴,在光亮的保护下逃身。于是我点亮火柴,为了火光更加充足,还点燃了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张纸。然后,我赶紧朝狭窄的隧道里退去,可刚进隧道火就灭了。黑暗中我听到莫洛克人紧跟在后,像风吹树叶、雨滴落地似的沙沙作响。
“我一下子被几只手拉住,无疑他们是想把我再拉回去。我又点亮一根火柴,在他们怕光的脑袋前挥舞。你们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看上去多么叫人作呕——苍白而没有下巴的脸,还有茫然注视你时那又大又没有眼睑的红里泛灰的眼睛!可我没有停下来,我向你保证。我再次朝后退,第二根火柴烧完后,我点亮第三根。当我见到隧道的入井口时,手中的火柴已基本烧完。我在入口的边上躺了下来,因为井底下大泵的砰砰声震得我头昏眼花。随后我伸手到井壁上去摸凸出来的钩子。正摸着,我拖在后面的双脚被抓住了,我死命蹬脚,同时点亮最后一根火柴。……可它一下子灭了。但这时我已抓住攀登杆,我死命踢脚,终于从莫洛克人的手中挣脱出来,我迅速朝井上爬去。他们只得呆在下面望着我干瞪眼,只有一个小坏蛋跟在我身后爬了一阵子,差点没把我的靴子弄去当战利品。
“我好像怎么也爬不到尽头,到最后二三十英尺时,我突然感到恶心得要命,简直连手都快抓不住了。最后几码可谓是我和昏沉沉的脑袋展开的一场可怕的较量,好几次我头晕目眩,感到自己跌了下去。然而,我终于爬到井口,摇摇晃晃走出废墟,来到刺眼的阳光里。我趴倒在地上,连泥土都像是清新芬芳的。我记得威娜过来亲吻我的手和耳朵,还听到了其他埃洛伊人的声音。之后我一度失去了知觉。”
第七章
“老实说,这下我的处境比先前更糟了。我只是丢失时间机器的那天晚上痛苦万分,过后一直抱着最终将逃出去的希望,可这一希望被这些新发现动摇了。我一直都只是认为我是被这些小人孩子般的单纯和某种我理解后就能克服的莫名的力量所阻挠。但莫洛克人令人作呕的品性里有一种全新的成分——一种非人的邪恶的成分,我本能地讨厌他们。以前,我感到自己像个掉进坑里的人,关心的是坑和怎样爬出坑来。现在,我感到自己像只即将受到敌人进攻的困兽。
“我害怕的敌人也许会让你们大吃一惊,它是新月时的黑夜,是威娜让我这样担心受怕的,她就是在黑夜说了一通起初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现在要猜想即将来临的黑夜意味着什么并不很难。月亮已过下弦,黑夜一天比一天长。我现在至少有点知道了那些地上的小人为什么如此害怕黑暗。我总弄不清楚,莫洛克人在新月下会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现在感到肯定的是,我的第二假设是完全错误的。地上人也许曾经是受到优待的贵族,莫洛克人只是受他们吩咐的仆人,可这早已是昨日黄花。从人类进化来的这两个人种正在走向或者说已经形成一种全新的关系。埃洛伊人就像卡洛林王朝的国王,退化成了美丽却无用的摆设。他们勉强被容许拥有地面,因为莫洛克人世代生活在地下,最后发现日光照射的地面使他们无法忍受。我推断,莫洛克人为埃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