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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京沪铁道线上来回奔跑。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已非,感慨万端。盛大成对我说,他向他的妻子保证,北京之行必定马到成功。我问他,为何说得这般有把握,他从深度近视镜片背后,透出狡黠又愉快的目光,答道:“我有直觉,同时也得给亲人希望和安慰嘛。”

第五章

北京的黄昏,璀璨絢丽,成名很久的白果银杏,仪态万千,还是一片绿色,只是镶了一圈金边,在湛蓝天色的衬托下,十分招惹喜爱。

当晚,我们住进了中国工运学院的宿舍。这个学院刚成立不久,亮堂堂,崭新的,大部分师资是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听说主要是培养县团级以上的工会干部,以加强各级工会力量。东道主,好友陆晓翔给我们介绍了同校的同学,都是来自各省市的年青干部。其中有任班委主席的沙市工会领导老李, 有任班委支部书记的徐州工会领导老陈。一到晚上,寝室私人收音机飘出西方音乐和港台流行歌曲,表面平静的中国正悄悄的发生深刻变化,新的一代领导精英层的官员,以不同于前辈的风姿登上政治舞台。

使馆区位于光华路和三里屯,这里就象神话中的迷宫,数不清的使馆建筑和外交公寓,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居民住宅和商业网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武警遍布整个区域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气氛和秋寒交结,令人感觉仿佛空气凝结的宁静。和北京城其他地方车水马龙的喧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后来到了欧洲,由于签证,也时不时前往各国的使馆区,除了一些易受恐怖攻击的使馆,可见持枪警员以外。一般人都可随意出入外国使领馆,就象出入商场和航空公司一般。漫步于这个特殊的地界,突发奇想,冥冥之中传来时远时近的人声马嘶,好象当年的庚子事变,冲击东郊民巷各国使馆的拳民阴魂再现。十九世纪,列强对华大肆入侵和掠夺,最后引发了义和团运动。此后在海外,一些老外说起这段近代史时,大有谈虎色变之态。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百年后的今天,中国人却要在同一个地方,挨门逐户地企求外国的入境许可。

周末的星期六,按照常矩,是各国使馆打烊之日。整个使馆区域格外冷清,门前可罗雀。我们竟获得门卫的许可,得以进入S国使馆的大院,遇上一位上了年龄的中国职工,他是使馆的花匠兼勤杂工,也是服务年限最长的员工。我们说明了来意,他很和蔼地说,星期一可以来此找一位翻译栗先生商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外国使馆,什么都感到新奇。进入S国使馆纯属偶然,东南亚国家原不在计划之内,印象中这些国家还不是第三世界最下乘的,恐怕签证并非易事。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正在闹天灾人祸的非洲国家。星期日的讨论,根本没有考虑S国的可能性。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命运自有安排。后来,整个戏剧性的“签证工程”正是由S国使馆作为发端。

从S国使馆出来,我们继续巡视使馆区,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分兵两路,各沿马路一侧行进,仔细辨认使馆建筑物的国旗和铜牌。大概是天意,始终没能找到名单上首选的,如乌干达等噩梦般的国家使馆。最后在光华路一带看到M国和B国的使馆。从《世界年鉴》来看,这两个国家还不算是最贫穷最糟糕的,当时也没有列入饥荒猖獗的非洲七国。

九月京城花红柳绿,有了丝丝寒意。星期日上午,好朋友熊大力约我们在他下塌的酒店见面,然后一起前往王府井商业街,为他意大利之行(单位派遣他的公差)购置物品。中午时分,我们走进一家人声鼎沸的餐馆共进午餐。坐在对面,大力就象即将飞向天堂的安祺尔,让我们仰慕不已。大力多才多艺,是个英俊小伙子,我们越瞧他越美。特别值得羡慕的是,他操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意大利语。对于我们这种机关算尽的迂回签证,他感到十分好奇,问道:“如果得到了第三世界穷国家的签证,甚至那些闹饥馑的非洲国家,你们难道真的能无所顾忌的动身前往吗?”我们回答,如果得不到更好的签证,我们还得走,设法中途改道,再不行,干脆进入等待时机。熊大力出神望着我们,说道:“你们该说我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又有前程不错的职位,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们要这样挺而走险?我能够理解和感觉到你们的动力,我比你们年轻,阅历也浅,再过几年,或许我也会滋长出此般的愿望和破釜成舟的决心。”他的话竟给验证了。我们离开中国一年半的时候,国内的出国热浪达到顶端,每天在出入境管理处,门庭若市,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以出洋为人生目标。从意大利返回上海的熊大力,全力以赴申请到日本,虽然这时候的他已经成婚,和我们当时的情况没有两样。

第六章

星期一上午,天高气爽。我们出现在使馆区,西装革履,每人提着崭新的手提公文箱,显得有身份和有气派,以当时的社会审美标准看,甚至于有点阔绰。盛大成在前一天的闹市上,还特意买了个玻璃戒指,美其名曰:“签证钻戒”,自己都感到不伦不类。B国使馆位于使馆区南端,我们从国际大厦方向进入使馆区最近的目标就是它。B国位于西非,是个濒临大西洋的小国,前法属殖民地。是联合国公布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老远就看到绿黄红三种泛非颜色的国旗,图案上有城堡,棕榈和远洋船队,两侧各一只金钱豹,那种配色强烈的热带感觉好像是个好兆头。我们决定一试身手。B国使馆大门站岗的武警,是个来自山东的半大小伙子,按照规定,他盘查了我们的护照。看见我的胸口别着的交大红色校徽,他肃然起敬,客气问道:“老师,是上美国吧。”看来他有点迷惑。大成说:“我们先到B国,然后坐船横渡到美国。”我心想,这家伙也真能忽悠。那位山东大兵有多少国际地理和签证知识,是个疑问。他这样的庄稼汉子,穿着沉甸甸的粗呢子制服,乍一看,比我们这两个半路出家的演员还要别扭,他一挥手,予以放行。”我们穿过大院,进入签证处的翻译室。

*翻译,女的四十岁左右,男的约莫三十来岁。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分别敬烟,送口香糖,这些东西都是在友谊商店用珍贵的外币兑换券买来的,是创造良好气氛的润滑剂。效果很好,对方果然热情接待了。我们说,打算去美国之前,先到B国一游。男翻译看了护照,说这种情况以前还没有发生过,必须去问B国领事才行。五分钟以后,他走进办公室,笑道:“领事先生说你们可以得到签证,请立即填表并交付二十元签证费。”我们马上发现一个疏漏,没有带上照片。翻译很客气的说:“你们立即去拍照,当天或者过几天送来都行,请放心,签证是肯定没有问题。”我们打躬作揖,千恩万谢,飞一般跑出使馆,兴奋得心都要蹦出来。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好不容易拉到一辆出租车,一上车便对司机说:“师傅,照相馆。”我们一口气跑了好几家,上海有句俗话说,“吃斋遇上了月大”,全都没有快照业务。最后找到一家青年合作社开办的摄影之家,扯着经理求爷爷告奶奶好说歹说,还塞上两包外国香烟。对方答应下来说,下午三点可以取照,已是摄影社前所未有的速度,实在无法再快了。B国使馆下午办公到四点,看来是能赶得上的。紧赶慢赶,就是恐怕夜长梦多。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后来还是出了意外。

从摄影社出来,街道行人如蚁,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扫尽北国秋天的阴霾和寒意。我们让出租车折回使馆区,既然非洲国家已不成问题,下一步可以升格,我们想到了S国使馆。

B国使馆的旗开得胜,使人处于最佳竞技状态。我们兴冲冲走进S国使馆签证处,开口问:“请问,哪位是栗先生?”其他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得及作答,从里面一间传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谁找我?我是姓栗的。”人未露面声音已至,无疑是位干练机敏的人物。

走进会客室,办公桌一侧是皮椅和沙发,窗台上的木架随意散放着S国各种旅游指南。主人瘦挑个子,人到中年,目光炯炯,叼着香烟,坐在茶几一角,吞云吐雾。我们上前握手寒暄,显得落落大方。他上下打量我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哪一位介绍过来的?”我们一面敬烟,一面说明来意,直接切入主题,回避了他关心的问题,给人一种感觉,或许隔墙有耳,不便和盘托出。实际上,我们事先并没有朋友介绍,无非是从花匠师傅听说而已。他也不再追问,只是漫不经心地翻阅我们的护照,突然间,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是不是美国去不了,跑到我这里来了?”我们手忙脚乱的搬出一叠美国大学的入学许可诸如此类的资料,他咧嘴一笑,挥挥手,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这里不是美国使馆,我对此不感兴趣。”这下子我们尴尬不已,显然什么都蒙不了他。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失望,他话锋一转,说:“好吧,你们填表吧。”这是继B国使馆的又一次激动人心的时刻。

S国的签证申请表格,是用质地低劣的纸张油印而成。上面分别印有本国文字和英文,字迹模糊,以至于不少的项目,要在栗先生的指导下方能填写。其中一栏,是问及申请旅游签证者,打算在该国逗留期间花费多少美金。私下商议之后,我们咬咬牙填上,“一百五十美金。”实际上,就是这些钱我们也没有,美金还在天上飞呢。栗先生弹指一挥,说“不行,穷国同样不欢迎穷光蛋,记住了。改成五百美金,写少了,领事先生会拒绝的。”作为不结盟运动的发起国之一的S国,和印度次大陆其他国家一样贫困不堪,旅游业是该国争取外汇的一种途径。一家有一家的苦衷,我们的睁眼说瞎话,无奈于泱泱大国国民的难言之隐。

临末了,还是照片这样煞风景的问题,栗先生告诉我们,在使馆区的友谊商店内就有快照服务,立等可取。我们意识到先前满城找照相馆是干了蠢事。我们匆匆跑到友谊商店拍了快照,尽管下午三点能够取得那家摄影社的照片,不过保险起见,哪怕提早一点时间也是好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恰恰证明了我们的预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七章

使馆通常有午休时段。下午二时我们赶在午休结束,满怀喜悦率先回到B国使馆。还是同一个卫兵,这回却把我们挡在外面,他说,上午让我们进入使馆,已经铸成大错。简直当头一棒,我们俩几乎被击蒙了。这位农村来的士兵,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小岗楼摇了电话,一分钟后小跑过来一个军官,他对我们解释道,正因为我们上午进了B国使馆,有人报告了外交部,外交部通知,必须先有前往国的签证,才可以进入其他的外国使馆。我们说,签证已经批准,现在只是补交照片,是否可以通融一下。他的态度和蔼,表示同情,双手一摊,说:“不好意思,我们当兵的只有服从命令的份。”黄粱一梦,煮熟的鸭子飞了,顿时间,俩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天上掉到地上,彻底散了架。离开这个出师不利的伤心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没有了目标。既然是外交部的决定,那么所有使馆的岗哨都必然接到通知,应该没有例外。但是大家还是决定,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到S国使馆去碰碰运气,希望那里的卫兵还没有获得消息。拐了几个街口,忐忑不安的我们,来到S国使馆大门前,老远卫兵就和我们打招呼:“两位上午不是来过了吗?”我们解释道:“下午送照片来了。”他一挥手,放行了。真好似绝处逢生,我们就像两条漏网之鱼溜进了使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不可思议。一见到我们,栗先生说了一句令人胆战心惊的话:“看来你们挺有钱吧,不是吗?你们还打算去西非,这个国家叫什么来着?”我们几乎瘫在座位上,感到自己就像和风车过不去的唐诘柯德,即愚蠢又悲壮。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面,显得多么的弱小和微不足道。盛大成有口吃的生理缺陷,这个时候,他是结巴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我故作镇静,“是啊,是B国,同时我们也打算到非洲去看看。” 栗先生烟不离口,斜着身坐在转椅上,他拍了一下大腿,拨正角度,对我们说:“对了,是西非的B国,你们也真能折腾。”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如果从中抽出一把手枪和两副手铐,我们也绝不会感到意外。拿出一叠我们在上午已经填写好的表格,他用一贯干练的口吻说,“好吧,把你们的护照,照片和签证手续费交给我。”并告诉我们,三天后的上午,让我们在门口,他会接我们进入使馆取出护照和签证。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喜又是忧,当我们与他商量,可否当天取得签证。他果断地地说,“现在的领事履新不久,交替工作十分繁忙,根本没有马上办理的可能,我已经很照顾你们了,不要多说了,否则我就不帮忙了。”我们剩下的只有千恩万谢,毕恭毕敬退出的份了。

从使馆区出来,天色渐晚,我们跑到公园,心不在焉坐在小河边发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派宜人的景色,心情却是乱糟糟的。盛大成和我不一样,平时从不抽烟,今天破天荒点燃了一枝,蹲在那里一声不吭,活像个“骆驼祥子”。我们脑袋尽是串串问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外交部下达这样的通知,好像就是针对我们俩,难道我们有那么重要吗?尤其令人费解的是,S国使馆的栗先生,竟对我们在B国使馆的活动了如指掌。经历各种社会运动,尤其文化革命的中国人,都习惯于敏感地把周围发生的一切,与政治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特有的条件反射。很自然的推理是,我们的举动,受到安全部门的监控。可是,S国使馆的栗先生又受理了我们的签证申请,莫非是在某种授意下,佈下个局,以此扣留我们的证件。如果按这个思路想下去,要么发疯,要么干脆投案自首。但是冷静分析,我们是完全合法的,既然中国护照前往世界各国有效,那么持照人就具有进入外国使馆申请签证的权利。我们喜忧参半的心境,就像这个古老京城的胡同一样错综复杂。我们已见曙光,然而护照签证尚未到手,仍属未定之天。

从周一到周四,二人着了魔般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望眼欲穿,仿佛丢了魂落了魄。这个魂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出国护照。今天的中国,人们是很难理解我们过去的年代,那种充满无助,无奈,渴望和绝望的思绪,一旦重获盖有签证的护照,进入欣喜若狂的颠峰状态,至今记忆犹新。签证期间,在北京天主教堂圣坛前,我对上帝默默祈祷……数年后,维也纳一个女大学生说起,在国内的时候,父母从小让她吃鸡翼,希望日后独生女儿能够展翅远走高飞,听者不禁为之酸鼻。

星期四上午,北京的林荫道,阳光明媚,绿草茵茵,仿佛夏日未竟,尚无萧杀的秋意。按照一个苦思冥想的计划,我们和大力和晓翔,分为两组,我和晓翔为甲组,大成和大力为乙组。分别在S国使馆两扇门等候,这样就可以保证遇上栗先生。根据推理,时隔数日,外交部的通知应当已经传达到每个角落,如果卫兵认出我们,就可能不允许我们再次进入使馆,那么只能请已经有了意大利签证的大力帮忙,他可以合法进入S国使馆,找到栗先生讨回我们性命交关的护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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